迈向恋爱结婚的勇气

和朋友吃饭,他订婚了。前几年,我刚结婚,他总和我讨论什么是爱,怎么才能确定自己是爱一个人的。因为他觉得对女朋友的感情不是爱。我当时很迷惑,因为自己恋爱的经验不多,觉得爱不爱一个人是很明确的,怎么会搞不明白呢。

几年间,他和女朋友分开过一段,想冷静思考再做决定,后来又在一起了。他讲,他以前遇到过让自己产生迷恋的女孩,而对现在的女友,这种感觉并不强烈。那我问,又是什么让你决定和她最终在一起呢?他说,因为除了坠入爱河的迷恋,他发现和女友之间有种感情,是通过一起做事培养起来的,比如一起养猫,一起做饭。这种感情慢慢沉淀,形成了想在一起的动力。

他告诉我,如果追求迷恋,是追求不完的,还会碰到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去追求,一辈子也就这么下去了。我说,所以你最终决定和她在一起,是真的想清楚了,以后不再为迷恋的感觉而冲动了。他说,是的。我说,这就是你以前说的成人了吧?他说,是。

这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些敬意。以前他总说,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人,要成为一个人。

在学校我结婚算早的,除了一位85年的男士,其他博士都没结婚。质性研究的课上,95年的男博士和我分到一组讨论,他一个劲问我,你当初为什么要结婚?你是怎么做这个决定的?他觉得这个决定很勇敢。后来聊天的时候,我师妹也问我是怎么决定结婚的。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想多谈几段恋爱,结婚后保证不了自己不再喜欢其他人。

以前,我用半开玩笑的方式骂朋友是渣男,闹不清对一个人的感情,还和一个人在一起,不就是渣男行为么?

我现在觉得当时的想法是愚蠢的,偏激的。很多人谈恋爱处对象,始于彼此间的好感,相互喜欢投缘。即便如此,不轻易做出进入婚姻的承诺,并非不负责任,恰恰是基于责任才会保持慎重。对自己的感情特点,行为模式和人性没有足够的认识,去谈责任,是没意义的。

没谈过恋爱的人,第一次坠入爱河,会觉得对方与众不同,是命中注定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第二次恋爱,遇到另一人,也会产生同样的心态。如果一个人有机会多次恋爱,就会发现坠入爱河时,在认知上,都会产生“我遇到了真爱”的想法。

重点并不在于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爱,而是能够了解人在坠入爱河时认知的规律。遇上渣男的女生一开始也会认为自己是遇到了真爱,旁人谁都劝不动。当事人往往意识不到,觉得对方独一无二,这种情绪上的迷恋和陶醉是由境遇和状态催生的。

一个人没这种经验,只是在情绪状态下认定眼前的人是真爱,是自己爱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有头的人,首先他就不知道迷恋这种情绪不会持久,是无常的。没有哪对伴侣对彼此的感情一直都稳稳飙升在热恋期,长期处于这种状态身心也难以承受。如果把热恋时期的情绪当作爱的全部,一旦情绪过去,可以说爱就不在了。

其次,没经验的人,会高估自己的人性。激情状态下容易做出承诺,你不能说他的承诺不发自于真心,但他做出承诺基于的经验是不足的。

一个有很多恋爱经验的人,更容易观察到,自己不只对一位异性产生过迷恋,也应当可以预料到如果进入婚姻,对婚姻外其他异性产生迷恋的情况可能再度出现。基于这一事实,他在进入婚姻前就需要仔细评估,自己抵御诱惑的能力够不够,对结婚对象的珍惜是否足以抵御外来诱惑。做这种评估最好不要在热恋时期,而是在平静的时期,平静时更容易帮助一个人发现,除了迷恋与性之外,两人之间有没有形成更深的连结和依恋,也更容易发现当初迷恋背后的动力。

真正的勇敢,不是盲目的,一定是认清真相,认清自己后产生的。责任也是这样。武松的勇敢,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清楚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并确信自己有能力和老虎对抗。如果一个人压根不知道山里有大老虎,以为不敢上山的人只是怕黑而已,那么令他做出上山决策的不是勇敢。

判断一个人做一件事,是否基于真的勇敢,光看表面是很困难的。我和朋友讨论爱情时,他问我什么是爱情。我以为的很明确的爱的感觉,就是坠入爱河的迷恋和激情。而让他迷惑的,也是我当时没能理解他的地方,他知道坠入爱河的感觉,也发现激情迷恋外,爱还有其他的部分,然而当时仅凭那部分做决定,是他拿不准的,不敢下决心的。我现在才意识到,当时的讨论是基于我们经验的不同。

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松子为了爱连承受家暴,犯罪,坐牢都不怕,在一次次遇到渣男,奋不顾身去爱后伤痕累累。这并不是爱情让人变得勇敢的证据,飞蛾扑火不是勇敢,是早期依恋关系失败造成的驱力产生情绪,让人冲动,失去理智,那是驱力的原始力量,它很强大,但这不是勇气的力量。

勇气不是用来战胜别人,而是用来管理和调伏自己的。心理学家訾非把勇气当作一种“元情绪”。“元情绪”具有调节其他情绪的作用,勇气的激发可以促使个体逆着本我“趋乐避苦”的倾向行动,逆着个体的快感-不快感本能而动,令人直面并忍耐消极的感受和驱力,不随之见诸行动。

勇气的力量往往是看不见的,因为很多时候勇气的实现是以“不做什么”达成的。婚内的男性看到美丽的女性,可以轻易得手时,他能抱持住生理本能的驱力不去勾搭时,勇气就实现了。一个工作狂天天沉浸于创造的乐趣,他能克服存在焦虑的驱力,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老婆孩子,放下手头工作陪伴家人,这也需要勇气。

因此,勇敢人反倒表现出平静,因为真正的勇气是内具的,是在同驱力对抗中展示出的一股张力。真正的力量就诞生在这股张力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蕴含着的,有张力的比外露的张扬的情绪化的诗歌更动人,这是人性的审美所决定的,是人的尺度和文明带来的审美体验。

血性,杀戮,性爱,充满激情,是外放的,带有原始的鲜活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被压抑,人就会萎靡不振,失去活力。那些高喊解放人性,回归本能的人大多是不清楚的,他们不知道不能任由本能的泛滥。而儒家所提倡的,就是要在人格中培植与注入其他更高级的成分,来调伏与安顿人性。

勇气决定人有能力做出超越驱力的选择,但勇气不能决定方向。勇气是为了服务人在智慧层面的认知,尤其是当真正的理智与本我趋向快乐的感受,回避不快乐的感受相左时,这时,勇气可以保证智慧意图的实现,在人性的道路上向善而行。

作者:吕仁慧(Lyu Renhui),香港大学社会科学学院社工系,心理健康方向 博士候选人,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育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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