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王右军耿耿于怀?

东晋门第森严,《世说新语》5.52即是明证:

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子。却不肯取。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王修龄拒米,肯定与朱自清宁可饿死也不领美国人的救济粮有本质区别。王修龄不要陶胡奴的赠米,无非是嫌弃陶胡奴出身寒门。王谢是士族大家,王修龄认为自己哪怕做了讨饭的,也是一个有身份的讨饭人,既然有身份,肯定要找同样有身份的人讨要。比如大摇大摆地找谢仁祖(谢尚)索米。索米,是看得起你。

王修龄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世说新语》9.47中把王羲之和王述两个人拿来比较了一下。

王修龄(胡之)问王长史(王濛):“我家临川(王羲之),何如卿家宛陵(王述)?”长史未答,修龄曰:“临川誉贵。”长史曰:“宛陵未为不贵。”

比什么?就是比“贵”还是“不贵”。王修龄神气万分地问王长史:“我家王羲之,跟你家王述比,如何呀?”其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显摆一下声誉日隆清贵无匹的王羲之。不等王长史回复,抢先回答:“我家羲之尊贵啊!”王长史只好无奈地补上一句:“莫非王述就不尊贵么?”

都是姓王的,是不是就一样尊贵呢?《世说新语》里载王羲之是琅琊王氏,父亲王旷。从伯父王敦、王导。

而王述呢,是太原王氏。(备注:王述又名王蓝田、王怀祖、王宛陵)王述的父亲王承,祖父王湛,高祖王昶。其子王文度(王坦之)。一脉传承,清晰无比,多个故事表明,王述家族都是“痴笨”一类,属于勤奋刻苦,扮猪吃象,后发制人的晚熟型。

家族里将王羲之与王述作比较,即此,二人的竞争由此展开,逐渐成为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至死不罢休。孩子的教育,比着成长,总是容易出问题。

王羲之与王述两人的人生经历,其实颇为相似。如果王右军果真是公元303年出生,那么,他与王述是同年出生。两人均少年亡父。王右军父亲王旷战死沙场。《晋书·王述传》里也淡淡地提了一句:“少孤,事母以孝闻。”

王羲之小时候口吃加羊癫疯,十三岁前过得甚不得意,因周伯仁赏识而为人知。王述成名则较晚,年纪过了三十岁也不曾知名。起初家贫,求试宛陵令。广泛收受别人的赠遗,用来干什么呢?贴补家用,置办家具。被州司检举揭发,多达一千三百条。为此,家族老大王导不是不特地遣人告诫他,让他别丢了祖上的脸。

说起来,两人都有一个沉潜努力的过程,但王羲之似乎更顺风顺水些。才貌具佳,风度翩然,辩才了得,算是应潮流人物。而王述呢?努力的过程更漫长,更艰辛,时人对其讽刺与打击也更多些。

《世说新语》31.2记载:

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

一个贵族子弟,性躁狂暴,居然跟一个鸡蛋置气。难免王羲之看不起他,闻而大笑。拉出他父亲王安期(即王承),说道:“假使王安期有这种性格,尚且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更何况是王蓝田呢!”

不仅鄙视王蓝田,连他父亲王安期一起鄙视了。

不仅王羲之鄙视,譬如桓温讽刺更甚。《世说新语》4.22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账事尘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音,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

  桓温骂王长史王濛与王蓝田是身上插了漂亮羽毛扇的母狗。读到此则,我有两点要说明:其一,我并不以为桓温有多了不得,实际上他的学问不如好友刘真长。我猜,他也不一定就真听懂。两人辩论,一句话也没有插上。不是挺无能么?其二,他与殷浩从小到大是不对盘的死对头。此处却与人吹嘘:殷浩与王导的清淡美妙无比呀,谢仁祖不感到寂寞,我也时时有所领悟,似有点言过其实。不过,他骂王长史与王蓝田却是货真价实的。

这与他后来替儿子向王蓝田求娶其孙女时态度判若两人。王蓝田果断拒绝了他,他也不敢如何。最后反倒把自家女儿嫁给王蓝田作孙媳妇。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孙兴公(即孙绰)身上。孙绰很是看不上王蓝田,但最后却骗婚将自己的傻女儿嫁给了王蓝田的蠢儿子阿智。

这说明了什么?

最有意思的是,桓温和孙绰都算是上是王羲之的好朋友。好朋友谢万最后也成了王蓝田女婿。这很有趣的,对不对?

我想,这会不会是王羲之一定要与王蓝田作对的原因?

我在《世说新语》里搜寻了半天,有一个初步的判断,那就是王蓝田一家人与王羲之一家人,完全是信仰不同。王羲之家全部信奉“五斗米道”,潇洒飘逸,文艺范十足,但难免有点二不挂五,轻率浮夸。最典型的例子即是才女谢道韫回娘家鄙视王羲之的儿子,自己的丈夫王凝之了。历史也证明了王凝之确实蠢到家。

而王蓝田一族,是信奉温柔敦厚、积极进取的儒家,在那个尚清淡的时代里是一股逆石流,家族的“痴愚”反倒是一种大智若愚的体现。王蓝田至孝,起初做宛陵令时收受财物,贪图金钱,不过是为孝母,等到家境改善后任职即清廉无比,甚至有一些资财即广施于族人,令人称许。更可让人刮目相看的,是王蓝田的不断成长,脾气由暴虐转为内敛。《世说新语》31.5中记载:

谢无奕性粗强,以事得,自往数王蓝田,肆言极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世说新语》24.10记载:

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著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

这样的修为,与先前与吃一个鸡蛋尚且置气相比照,是不是有点剧情大逆转?

王羲之讨厌王蓝田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请允许我下一章节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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