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的时候睡着了。
【1】
毕业后的第五年，方文辞职离开了南方的某座城市，没有回家乡，而是坐了夜晚的航班，径直往北方飞去。
她心里在想，那个男人大概还是等着我的。
他说要带我看星城的夜色，在缓缓流淌的星河旁，欣赏一点点灯光，升起又降落。
但是她忘了，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久到马航还没有迷失，奥巴马还没有退位，塘沽也没有发生惨绝人寰的灾难。
她不是不知道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她只是想再给自己不顾一切，糊涂一回的机会。
她说她聪明得太久了，她想再愚蠢放肆一回。
【2】
城市的灯火交汇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河，不知道此时此刻，你正躲在哪一个角落，拥抱着一个怎样的女子入睡，或者忧郁得失眠，寂寞地喝着一杯苦咖啡。
我总以为，有些事情，发生过，那就是一生一世，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它都是真理一般的存在，如星河岑寂，与日月争辉。
就像那年冬天，我们第一次约会，一起看完一部电影出来，走在江畔，晚风含着处心积虑的寒，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你听见了，脱下身上的外套，准备裹在我身上，我见你也穿得单薄，于是拒绝了，但是顺理成章地将手伸入你的口袋，需索那逼仄的，却也是难得的暖意。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路，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身后的灯，都为我们一盏一盏熄灭，因为一眨眼是沧海，一眨眼是桑田。
我们走在光阴的罅隙里，忘记来自何方，也忘记将要去往哪里。
哲学里叫人最心力交瘁的命题，此刻也染上了脉脉的温情。
我们不必追究前因后果，我们只需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就够了。
后来，我的人生再也没有那样的夜色，再也没有那样的凉风，温暖得一如早春的柔波，再也没有那样的悸动，幸福得一如无心而出岫的云。
【3】
方文喜欢阮宁，但也只是喜欢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法绵延到任何其它的疆域里去。
她对感情天生怀有一种奢望，却也发自内心地抗拒，像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疾病，而且病入膏肓。
她向往尘世间一切不落窠臼的温暖，纤尘不染，一丝不苟，即使放逐到五湖四海，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迁，即使有再多的苦不堪言，也总舍得隐忍保全。
但是她忘了，世界是别人早就安排好的世界，她只是一个过客，她的理想主义，不合时宜，说出来要遭人耻笑的，她这种孩子气的浪漫主义，久而久之，理所当然成为别人心里挥之不去的束缚。
阮宁也不过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当不起她如此深不可测的盼望。
怀着这样的遗憾，他们各自蹉跎，各自经历爱恨，始终不曾一清二楚，始终残留着藕断丝连。
【4】
后来方文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一个新的男孩子，他们短发浓眉，目光坚定，炯炯有神，沉默寡言。
后来阮宁的手机相册里，出现了一张一张美艳娇弱女子的照片，她们目光温驯，笑容开朗，皮肤光洁，小鸟依人。
他们在感情这场游戏里任意挥霍，彼此不闻不问，但是暗地里默默关注，却仿佛心照不宣。
毕业前的某一天，他们在对酒当歌的人群中偶然对望，他以唇语说：“出去一会儿。”
方文默默地走出去，因为喝了一点香槟，头有微微的眩晕，她靠着酒店外的灯柱，一声不吭，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吸一支烟，仿佛想将所有的心事，化成那零零星星的火焰，烧得一览无余，烧得一滴不剩。
阮宁慢慢地走近方文，在她的口袋里硬生生地塞了一个东西，然后说：“送给你，以后留个念想。”
方文微笑地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进里面灯红酒绿的烟雾缭绕里去。
她知道他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她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只是偶尔相逢，却从未曾拥有彼此。
她用手掌感受了那东西的形状，是一只温凉的玉碗——方文忽然想起一句浪漫的诗句——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5】
我当然喜欢你的风度翩翩，谈笑自若，但我始终无法直视你的玩世不恭，不求上进。
又或许，人前人后，你总是隐藏得那么深，才会让所有的人都猜你不透，包括我。
如果你之于我，像是一个参悟不透的谜题，更甚于一片柳暗花明的风景，那么我还有什么必要望洋兴叹？
我怕见到一步步狼奔豕突，丢盔弃甲，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一无所获，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感叹惆怅旧欢如梦的可怜相。
那个夜晚，我当着你的面，将那个玉碗送给了那个我知道苦苦倾慕着你的女生，当时的她不知情，当时的我太狠心，当时的你一定心生怨气。
【6】
离开学校的那一晚，你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首歌，是杨千嬅的《命硬》。
喜欢杨千嬅，不是一朝一夕，具体从哪一天起，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首歌，也没有那么绝对，总之，就像喜欢上了玫瑰拿铁的滋味，一击即中。
但是这首歌的存在感，一直是很低的，直到那个夜晚。
我单单只记住了那一句——
“一百年后在一起，等荆棘满途全枯死”，如果这是你的心意，那么我感受到了。
那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大哭失声，哽咽不止，幸亏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星星升起，我看见星星坠落，让它在银河里泛滥，让它在海里失踪，我们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男女，我们不止有爱恨。
那个夜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再见，仿佛心里明白，我们来日方长，我们情不止此。
【7】
忽然间，我想起你的脸，像穿透一重一重的云雾，直到看见山岚的形状，朦胧得只剩下轮廓。
你是一个离我太远太远的人，我早就知道，而今天，我已经学会了绝望，但是它并不能保证我不去想念。
我听过有些人，因为想念的缘故，坐船千里，或者数皇宫里的砖石，记住那上面的裂缝，或者将银币撒向房间，一点一点去拾。
我知道，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有一点想念。
我在飞机上睡着了，我因为想念你而睡着了，我下了飞机，一个人坐出租车去市里，我不知道你家在何方，也不知道今时今日，你是否还呆在这座城市。
我孤独地漫游在城市的夜色里，看着一双一双的人从我身旁走过去。
我来到星河的岸上，坐下来凝望着湖面的灯火，闪闪烁烁，像往事的碎片，被残忍地扯烂，如今只剩回光返照的余温。
我一个人，孤独地看风景。我知道，我失去的，我永久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