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陪你 | 仿佛彼此都已是经历千山万水的人。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电影《第三十六个故事》里有这样一个画面——

长长的咖啡色沙发,极简主义的风格,穿着白色毛衣的桂纶镁,笑得很灿烂,坐着看向身边一身黑色的女孩儿——自己。

有时候,孤独不是人数量多寡的问题,孤独是一个人的心,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从自己的心出发,有且只有自己的心可以去,再也不想弯到别的地方。

一个人独处一室的时候,竭尽所能地沉醉,物我相忘地触碰自己心灵深处隐秘而脆弱的部分。

听收音机里播放着的怀旧金曲,语声婉转多情,如一阵一阵流年的锐锋,迎面刮来,有岁月累积的亲切,与熟极而忘的怅然。

脱掉鞋子,在房间来来回回,踱步,是欣然接纳寂寞的姿态,是蓄积着无限欲说还休的心绪,却固执地自我承担的清冷。

喝红酒,抱着枕头发呆,看日光一点点迁移,一点点变幻,心里无伤感无抑郁,也无大欢喜,只是一种侧坐莓苔草映身的平心静气。

喜欢村上春树形容自己平淡生活时候用的形容词——平心静气。

寂寞的光阴会一点一点累积。

一个人在依临着山壁的餐厅点一分高中时偏爱的孜然牛肉盖浇饭,盯着丝棉瓦天花板上的塑料灯笼上沾着的昆虫目不转睛,盼望着它何时会得掉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许中途飘曳飞走。

又淡淡忧恐它的坠落,平白毁掉一顿晚餐。

在这般矛盾心理的互相碾压里,有惊无险地吃完,而它始终定住在原地,如被魇在自己的梦境里。

在昏暗的光影里,怔住了,昏头了。

昏头的不止它,还有自己。

将背包遗落在原地,不是店主在身后叫唤提醒,又生出一些无谓的枝节。

而我们各自,不知有意无意间,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遗忘在某地,却不会有人热心提醒。

所以,一着不慎的遗忘,可能是长此以往的相互背离。

相忘于江湖,是好的事情。

怕只怕,夜深人静,一朝夜阑人醒,忽然惦记起失物,却不知道该归返哪一处旧时旧地记取,只能是无限的惘然,与叹息。

一个人走在灯火昏昏的夜路上,嘴里嚼着鸡肉,吱吱咬了一路,被黑夜遮掩而无所顾忌地不羁。

一个人,原来,恍然梦觉,不经意间可以做许多事情,尽管表现着习以为常,无以为意的姿态,但终究是昭然若揭的寂寞情状。

这样的寂寞,日深月深,如一颗颗钉子在心腹里扎根,直到不胜其重,喷薄而出,从此,归去做回新的人。

时而会有因无来由地郁郁而落泪的冲动,仿佛身体内部在警示,人是血肉之躯,拥有七情六欲。

欢声笑语,泣涕涟涟的时刻,不多不少,各自占据生命三三四四分,不要一味隐忍自苦。

人前,波澜不惊,语笑晏如,人后,是可以与真实的自己赤裸相对的辰光。

静静感触自己皮肤上的疲惫,倦怠。

那带有苍郁辛涩气息的苔藓在缓慢地攀爬,发散出一种气味,属于你自己,在幽寂的空间里游动,唯有你自己能够嗅闻得到。

私人化的,不能被旁人捕捉和体谅的,除非是一颗极其知情识性,且诚恳持久的心。否则,不要盲目企图被允纳。

那人索取的,是你的明媚,富足,温暖,笑靥。

而另一半如墙面藤蔓植物一般为阳光所淡忘的角落,如闭口不宣,是属于你自己的滔天巨浪,也是你自己的港湾。

你在这里风雨飘摇,也在这里倦极归返。

人与人之间,恒常存在这般的隔离,无法逾越,我们的孤寂,是命里注定的,是人被抛掷在这滚滚红尘里的胎记,是生命的根一般的东西。

看着公寓楼对面,渐渐人去楼空,灯火日夕淡薄下去。

一道道黑黝黝的窗口,在夜色里仿佛黑洞的森然大口,如谜,勾引起人探究,窥探的欲望,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暗魅。

我们对别人的世界,往往携带着这般无济于事,浅薄无聊的好奇,但正是基于这种原始的欲望,人与人的关系得以建立。

那踏出桎梏的第一步,决定着一切,否则一切纯属空谈。

否则,千秋百代,你和我,各自站在各自的窗台,听着蝉声如喧,看着暮色沉沉,沐浴在晚风阵阵里,却终于彼此相望不相识,且认为一切理所当然,并无大碍。

我们身处的森然围墙,便是这般一砖一瓦,一寸一厘,日久天长,变得铜墙铁壁,高不可攀,积重难返,便也终于灰心丧气,甘于困守,吞针般习惯。

需要多少自得其乐才抵得住一朝人去楼空,每每失意于一桩桩繁华万里尽头的凄仄悲凉。

纸醉金迷的玛格丽特临到头不过是凄凉故去。

兴许,人间的一切本来是不堪依恃的。

能够短暂把控的,只能是当时当刻的自己。

今天,故事在你这里水落石出,戛然而止,明天,又是另一群人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露。

这来如电光去似幻影的更迭兴许便是佛家宣扬的“无常”。

我们普罗大众在来去熙攘的“无常”里不由自主视之为平常。

因为,除此外,便无他途。

当终于经历过一些浅薄或者深邃的岁月,开始醒悟,所谓世间的翻云覆雨,妙手回春的慨叹传奇,火眼金睛三头六臂的精湛妙技,本来无一物。

那些助你在人间,无惧世间风雨,不断跌倒爬起的原始力量,只能是习惯带来的从容与淡然。

临别的前夜,坦然虚掷光阴。

三人在夜色里揭着彼此的过去,或真心,或假意,坦诚的时刻为多。

这是难得的时分,仿佛因为离别,将一切渲染得情深意切。

如果遮天蔽日,支支吾吾,仿佛愧对光阴,彼此一层一层,轻描淡写,或者言辞恳切,奉上各自的某一段过去,当作人生的阅历。

也真是年轻人才有这样丰盛的精力,纵使疲弊,也愿意携手共度这一夜的窄桥。

他朝,不知如何光景,惜取此时心。

彼此不约而同拥有“愿作一生绊,尽君今日欢”的诚心。

天明。转瞬天明。

欢乐的日子流得快,弹指一挥间。

岁月永恒的悖论。仿佛上帝的手在暗中拨快了细细密密前行的指针。

明媚洁净的房间,不再有昨夜一宵欢愉遗落的狼藉,而静夜里的叹息,与哽咽,犹豫,与终究脱口而出的洒然,正视过去的孤勇与决绝,仿佛还游荡在各处角落。

我是光阴的背弃者,声声道别离,我是光阴的见证者,每一寸,都黔驴技穷,却竭尽其能地留住。

整顿回忆。清理完一室的狼藉。关了门窗,熄了灯。

一转身,仿佛顿时变成旧地。

再遇,便是重逢。便是老友。便有了深深浅浅的叹息。

仿佛彼此都已是经历千山万水的人。

不再是旧时人。偏偏无限惦念着旧时人。

我们的恶癖,是永恒做不到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接受时过境迁的号令,一味盲目寻求夹缝旮旯,以求苟延残喘生存。

自己促狭了自己,自己逼仄了自己,自己不悦了自己,终于不能轻松呼出一口气。

在火车站,看人来如梭,熙熙攘攘。

各自担负着沉重或者轻便的行李,各自承受着此时失意或者得意的一份命途。

有怨有悔,有辛有酸,也是深深藏在心底,不为外人道的,却根本写在眉间心上,藏在每一道朦胧而倦乏的眼神中。

然而,营营役役也罢,终究是有几分心,出几分力,与生活肃然以对,不敢不怀着畏惧与崇敬的。

看着他们,便觉得生涯不至于荒芜以至于无物。

昨夜的沉欢促成今朝的倦怠,却苦撑,因为身畔并无值得托付与信赖的人,便开始怀念从前慷慨衷心陪伴过的人。

是真的,没有八九分乃至十分信赖,哪能在那人身畔无忧无烦,心安理得睡去。

而且你心知,轻易那人不肯将你唤醒,因为解你至深,你的疲倦,在眼里,亦在心里。

这一点温暖体谅,不多不少,亦足以供你明媚此后长久一段余生。

从此哪怕前途荆棘丛生,风波险恶,因为有过那一夜,你便肯于笑对苍生,一笑无伤。

即便,我们的过去,早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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