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成就伊莎贝尔•于佩尔
编辑文章
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伊莎贝尔于佩尔,应该是因为电影《钢琴教师》,那时候她还没有像后来的《Elle》和《将来的事》那样将我深深折服,但是她在这部电影中病态的钢琴女教师形象依然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电影讲述了一对关系紧张的母女之间的故事,母亲对女儿的生活,表现出一种「魔鬼的凝视」——不知收束的专制主义,这种关系模式使得女儿不堪重负,时时处在精神的躁动不安,神经紧张的状态。
久而久之,女儿内心对她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情感——一方面是被碾压的扭曲的爱,另一方面是被拘束的汹涌的恨,在这两种极端感情的双重摧残之下,女儿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严重的危机。
这种人物设定是不是非常熟悉?对,娜塔丽波特曼主演的经典电影《黑天鹅》里,也刻画了这样一对母女,毫无疑问,娜塔丽饰演的女儿能够从被「禁锢」的「白天鹅」形象一步步滑落向激情而邪恶的「黑天鹅」形象,她的母亲起着不言自明的反方向作用。
家庭是一个人一生的背景音——它几乎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一个人的成长轨迹,因为最关键的那一段时期,都有它的痕迹。
如果引导得好,那么皆大欢喜,如果马失前蹄,那么很可能就是遗恨终生,比如《黑天鹅》里的娜塔丽,比如《她比烟花寂寞》里那个从小受人追捧瞩目,后来心态扭曲的拉大提琴的小姑娘杰基,还比如《钢琴教师》里的伊莎贝尔于佩尔。
于佩尔扮演的钢琴教师是一个有潜在精神疾患的女人,因为她的父亲就是死于这种症状,所以无法排除遗传的可能。再加之母亲对她的日常生活,她的音乐之路的「掌控」,加深了她精神的困境,这些都无法避免地构成了她来日遭遇的危险基础。
母亲在意她生活的一点一滴,她出门做过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回家,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中,是因为寂寞,而她逃脱母亲的关注,一个人在外面逛商场,看电影,也是因为寂寞。
只是两个人的寂寞,无法和谐地共振,在反抗与逃离的挣扎中,反而更加深刻寂寞的重量。
平日里她是清冷专业的音乐教授,但是业余时候,她一个人去看黄色录像带,看得津津有味,嗅闻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沾了精液的纸巾,看着别人在车里交媾——一个中年女人寻一些精神层次的消遣,仿佛理所当然,看着她不苟言笑,目不转睛的样子,我却不自禁地感到某种沉痛。
仿佛寂寞穿透屏幕,直达观众的心坎。也许越是冷漠的人,越是埋藏着火热的激情,只是在薄陋的人间,寻不到倾泻的窗口。
像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尤利西斯》里的莫莉,她有连绵不禁的性幻想,一发不可收拾的梦呓和嗔念——那也不过是精神极度荒芜,贫瘠,病态,冷漠而造成的副作用。她需要不断地自我催眠,不断地自我抚慰。
乔伊斯当初创作这部被后人「诟病」却又奉为「无可超越的经典」的作品的时候,也是想揭露当代人精神麻痹的困顿处境。
这已经不单单是「精神」的问题,甚至上升到了本体论的人的「存在」的问题。
因为困顿,所以想要突破,发泄,无论是暴力,性欲,还是疯狂。
她「爱上」了自己的学生——一个帅气而谈吐有道的男孩子,这又与《将来的事》里她扮演的哲学老师的命途有所重叠,她们有过爱的火花,激情的碰撞,但是沉沦的女教师的爱欲愈来愈变得扭曲。
一边在冷漠地拒绝,一边却又追逐着他的身影,伤害被他一时取悦的自己的女学生。两种极端的处境,在她的身上矛盾地共生。
一个用刀片自慰的女人,怎么会甘心服从于一种水到渠成的爱情关系——她是扭曲的,病态的,精神错乱的,内心里喷薄着愤怒的,一种被压抑的寂寞能量吞噬着塔,消磨着她。
越是被压抑,越是在消解的时候容易陷入极端的癫狂。
她想占据男孩子的肉体,甚至是控制,利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她勾引他,满足他,或者诱惑他,却放弃他,她需要控制他的每一步,甚至是做爱的时候,她让他羞辱他,折磨他,以此获得快慰。
受虐并非女性残留的「奴性」的体现,我更以为是一种绝望的生活里的「抗议」,对自己身体的「消耗」来达到一种对世界的嘲讽,对疲软的生命的嘲讽,这样说也许有点极端,但是死水无波的生活于她们而言简直是一种堕落的犯罪。
他在这样的病态关系里变得无法自已地愤怒,狂躁,暴力。
他对她拳脚相向,她趴在地上,狼狈无状,血迹斑斑。
「压抑」,以至于「解放」,即便那姿态是「血淋淋」的,甚至狰狞残酷的,但是一颗已然冷冻蛀空的心,如果没有汹涌的能量来填充,将始终疲软,无法膨胀起来。
这也是《黑天鹅》与《钢琴教师》惺惺相惜的「精神内核」。两部电影里的女主角都渴望「超越」,都渴望「挣脱」,但是结局无一例外地是走向「灭亡」。
娜塔丽波特曼扮演的芭蕾舞者想要取得「黑天鹅」的表演资格,于佩尔扮演的钢琴教师想要获得「精神的痛感」来自我麻痹和自我取悦。
一个成为了万众瞩目的黑暗华丽角色,却胸口流血,倒在台上,嘴里念叨着「Perfect」,一个在表演开始前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离开了大堂。
男孩儿和她礼貌寒暄,「冰释前嫌」,恍若路人,她泪光盈然,对自己心狠手辣,拿着匕首刺向胸口,恰似电影《青蛇》最后,小青刺死许仙那一幕。
一个女人,不怕伤心,就怕死心。
说心里话,钢琴老师刺向自己的时候,我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倒希望她倒下去,死了,仿佛获得了解脱,精神终于不再感到万分的紧张。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生命是不值得活下去的,但如果每一天都是无尽的痛苦,那么为了「活着」而「活着」,也未尝不是一种「惨绝人寰」。
她离开了演奏厅,带着胸前的伤口,不知道去往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半路死掉。而车来车往,谁也不会顾及她的悲伤。
这个世界,谁也不会真的在乎谁的不幸或者是彷徨,因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自己的哽咽荒唐。
天才与疯狂,有时仅仅是一线之隔。而在这个薄弱的悬崖地带行走,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肩负着天使与魔鬼的抉择。更多时候,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因为人的最本质的存在,或许就是一团散沙。
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不断地自我怀疑,不断地自我颠覆,不断地自我剖析,直到自我毁灭。
看《Elle》的时候,是在北方寒冷的冬天,我缩在哈尔滨一家青年旅馆里面,像一条春日里慵懒的蛇,除了因为旅途带来的稍许疲惫。
看着电影里她和朋友的丈夫做爱,看着她被强暴,看着她怒起反抗,却又在宴会上心怀叵测地勾引邻居成家的男人,看着她孤独地生活,被家庭折磨,一个人去看深夜电影,被陌生男人跟踪。
一如往常,她塑造的形象还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让人难以坦然地直视,令人窒息,惶恐,但是却又那么地令人动容,仿佛古希腊悲剧里的美狄亚——一种危险的魅惑。
如果有些女人是蝴蝶,那么于佩尔一定是蜘蛛,眼神深沉,有自己的毒牙,但毒牙上抹了一层稀罕的蜜,只要她认准目标,瞬间一击即中,让人欲罢不能,动弹不得。
她的「残酷」在于,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许一个清冷眼神的细微颤动,也许是手背筋脉的微露,也许是一个撩头发的动作,随着她的看似冷淡其实波澜起伏,跌宕有致的演绎,你忽然情不自禁「包容」发生的一切,那些本该令人瑟瑟发抖的心理情境或者生活情态。
你仿佛忽然领悟——也许女人,何尝不能如此,合唱不该如此。
她像是有一种古怪的蛊惑力,将你沉沉地说服,这是她演技的精妙之处。
就像《钢琴教师》里年轻的男孩子在初次邂逅于佩尔扮演的女教师时候说的:「你有很强的代入感,这非常罕见。」
其实不仅仅是弹钢琴时候的于佩尔,她塑造的许多角色都能够给人这样一种失重而又笃定的感觉。
于佩尔算是当今影坛少有的有质感的女演员之中的翘楚了。她喜欢塑造一些剑走偏锋的,冷酷精明的,魅力独具,而又深沉孤傲的女性形象,有时甚至是异常偏激的极端主义分子。
她的身上那种成熟淡定,性感里又透着不可亵玩的威严的气质,令人情不自禁像被吞进漩涡般惶惑,但是又无法自拔。
这取决于她对角色的定位,也不可避免地是她某些特殊的个人气质的融合——她不喜欢演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往往越是彰显独立性情,即便是极端个人主义分子的角色越为她所中意。
电影里有一段对话,是戏里的母女准备入睡,母亲问女儿带学生的情况,母亲夸女儿弹舒伯特是她的强项,女儿直言不讳地反驳道,她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论断,因为她擅长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这种语言风格,简单直接,却冷淡凛冽,难免令人感到意外。但其实于佩尔本人的语言风格,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的,一针见血,三言两语,语气平静,或者淡漠,但是说话有骨有肉,棱角分明,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像一把刀,直接封喉,快狠准,令人折服。
她身上那种独立干练,凛冽脱俗的气质,既让人觉着「高不可攀」,却又情不自禁地沉醉入迷。
记得曾经有人将她和台湾演员张艾嘉进行相提并论,说她们身上有一种底蕴酷似的气质,一种洒脱的风情,优雅的豪迈,是经历过风霜,见过世面,但未曾被打败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