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黄河绝唱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阿  若

这片空旷辽远的湿地就似一架琴体,置放在这条大河岸边。那一排电线从远处来,又延伸去了另一个远处,是为琴弦。它们在伴奏。随风偃伏的芦苇,就似婀娜多姿的女子。它们在伴舞。伴舞又伴奏,是为谁?当然是为这条黄河,为这条黄河的绝唱。雨纷飞,天地潸然。

这里是黄河三角洲,黄河从这里歌唱着注入大海。不知道这歌声是雄浑高亢,还是婉转悲伤?

此刻,我就站在黄河岸边,踩着松软的泥土,呼吸着带有腥味的的新鲜空气,望着西来的滚滚河水,心潮澎湃,目移神驰。

黄河,这是怎样的一条河?它呈“几”字形,像一条黄色的丝巾,妩媚地搭在华夏民族(中华大地)的肩头,左右飘逸,怀拥九省。向西一甩,挽宁夏接甘肃,蜿蜒于青藏高原的玛曲,源头活水汩汩而来。从内蒙向南直转急下,一路过关夺隘,咆哮于晋陕大峡谷,然后逶迤中原,昂首山东。无疑,这是一条空间的大河流。远不至于止。时间在河水中荡漾。从远古出发,从夏商到宋元明清,二百五十多万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文化也在河水中荡漾。从蓝田文明到半坡文明、龙山文明,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上下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凝彩闪光。一滴水就是一首诗,一粒沙就是一个故事,一个浪花就是一段历史。一条像母亲一样养育华夏儿女的黄河,一条积淀汇聚了时间、空间和文明三重趋势的厚重河流,千里驰骋,一朝入海,它会是怎样的心绪呢?

天空很空,渺无一物,视线无法落脚。我调整角度,把目光落下来,被整片整片的芦苇荡轻轻地接了过去。一根一根的芦苇排列着,一排一排的芦苇拥挤着,铺向天边,无意间成了一种声势和气场。我也是一根芦苇,只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人的愚蠢和可悲也在于人有思想。当然,人也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其死命了。帕斯卡尔的话是充满哲理的。只是,让我自惭形秽地觉得,我有时还不如一根芦苇,傲视万物,漾漾荡荡地立于天地之间,没有痛苦和忧伤。

芦苇金黄,就像上帝用黄河水泼洒后晾干的油画。它或许是黄河的体态。

一抹鲜绿色夹杂在漫天的芦苇荡中,那是柽柳。它形似松柏,淡烟疏枝,绿荫垂条,诗人白居易说它“彩翠色如松,鳞皴皮似松……柔芳甚杨柳”。外表看起来柔弱的柽柳,并不怎样引人注目,听了当地人的介绍,我才对它肃然起敬。耐盐碱、耐高温、耐严寒,柽柳的生命像左公柳一样顽强,像大漠胡杨一样坚韧,在海滨、滩头、潮湿盐碱地和沙荒地时常能看见它并不高大的身影。在这片瘠薄的黄河三角洲的荒滩上扎根立足,妙曼生姿,不正好可以说明问题吗。据说,这一抹鲜绿色是黄河水中挟带的柽柳种子,落在这里生根成长,由木至林,成为这块湿地独特的风景。它彰显着黄河的气质。

极目远望,芦苇的深处有一片深红,像一张巨大的红地毯,也像天上掉下的一片朝霞,铺垫在河滩上,是那样地随意,坦荡。一些丹顶鹤、白颧低飞徘徊,它们或许在嬉戏,或许在觅食。轻灵翔的身影,就像在天幕上作画。红色地毯的映衬,使它漂亮极了。当地人叫它“黄须菜”,可见它在饥荒时代曾经是一种饱腹的食粮。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种叫翅碱蓬的植物。在这片盐碱地上,它用粗壮的根系牢牢植根于土壤之中,顽强地生长,无声地传达着某种信念。它或许是黄河的精神。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到了这个时候,黄河已经平和了,平缓了,它有些眷念,无限深情地回头望去。目光如炬,它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青藏高原迎风招展的风马旗,黄土高原上粗犷高亢的信天游,厚重中原的文化馨香,华东沿海的巍峨山川一一在眼前耳旁掠过。还有眼前的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金黄的芦苇、鲜绿的柽柳、深红的翅碱蓬都汇聚这片贫瘠的河滩上,俨然是一种仪式。它们构成了最明亮最坚韧的生命风景线,摇曳灿然。这片河滩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也是它入海前最后的杰作。它欣慰地笑了,转过身欣欣然向前奔涌。

哗哗啦啦地涛声拍打着河岸,也搅动着我的心绪。凭栏远眺,黄河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逶迤着归向大海。就在它奔腾入海的瞬间,原本湛蓝沉静的海平面,刹时卷起层层波涛,波峰浪谷间,黄蓝叠加、泾渭分明,这简直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自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壮美。黄河东归,海纳百川。浑黄的腾跃,碧蓝的簇拥,这是大自然的神奇,也是黄河入海的雄壮气势。融汇农耕文明、游牧文明的华夏文明,即黄色文明,与代表海洋气质的蓝色文明的碰撞、交合,是不是一种趋势?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河海的交汇看似静默无声,实则挟风藏雷,它们在私语,在密谈,在酝酿一种新生,只是无人知晓。

一滴黄河水,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源头,翻越万水千山到入海,一路奔流需要多少时间?一瞬、一光年;刹那间还是一万年?

人们常说,黄河是母亲河,哺育了中华民族。一则是因为黄河提供的水资源直接滋养了人们,二则是黄河水浇灌大地五谷丰登供养人们。其实,黄河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是“生长土地”,它是中国唯一能“生长土地”的资源。这不是神话传说。在恣意奔腾的行旅中,黄河每年携沙造陆3万亩左右,一刻不停地演绎着现实版的“沧海变桑田”。脚下这方土地,成了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土地后备资源最丰富的地区。抬眼望去,不远处就是良田,绿油油的麦苗迎风舞蹈。那或许就是多年前的沧海。眼前的这片芦苇沼泽地,一定时间后也会变成肥沃的土地,长满茂盛的稼禾和农民的希望。

行云带雨,半川烟草,天地间苍茫一片。脚下的黄河水低头竞行,无暇他顾。它唱着歌,一种绵长恒久的绝唱,前赴后继地奔向大海,继续演绎着沧海桑田的神话。

黄河不会死去,它只会慢慢消失,或如凤凰涅槃一般重生。

百川到东海,不会复西归。黄河的东流是自然的一种进程。它对人的个体命运走向,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会不会有一种启迪,或喻示。

阿若简介

ARUO   JIANJIE

阿若,本名张向前,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理事,“河南散文”微信公众号主编、《西南作家》杂志编委。先后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等发表各类作品数百篇。个人作品被收入《2012全国散文精选》、《2013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等各种年度散文。主编《中国散文选粹》一书,被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著有长篇小说《难以忘却的空战》,新闻作品集《鞍马尘》,出版个人散文集《屐痕处处》、《秋水长天》,多次获国家及省市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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