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的考古岁月
水易2018-07-07阅读 4494现在的李家峡已经是风景区了,水色天光,绿水青山。但90年代初的李家峡几乎没什么风景,只有寻常百姓的村落和日常生活,日子平淡得如同黄河水。李家峡发掘已经快30年前的事了,很多事件和场景已经淡忘,但当初那些印象依然清晰,感受如昨,此情可待成追忆。1990年,青海考古所为配合李家峡水电站的建设,对化隆县雄先乡境内李家峡水电站库区和淹没区的沙柳湾、上半主洼和下半主洼三个地点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陈海清负责沙柳湾、我负责上半主洼、王武和刘国宁发掘下半主洼。上、下半主洼离得很近,只有3公里左右,上半主洼为藏族村,而下半主洼则为回族村。从这种多民族不同文化混居现象一看便知是最近才形成的,他们都是从其它地方不久前迁居而来,或至少回族是这样。上半主洼村坐落在黄河左岸的二级台地上,这个台地高出黄河约50米左右,高耸而狰狞。从化隆县来要沿着黄河岸边西行,到了上半主洼后,弃车爬上50米的高台后便是上半主洼村。爬上台地后首先是一片空地广场,广场的东西两侧是30-50米高的悬崖。在台地上俯视黄河,居高临下,视野很好,有一种沧桑感。空地上立一长杆以象征通天,再往北便是一院庄廓,庄廓南边外墙上镶嵌着三枚硕大的猪头骨,南墙外有一棵巨大的杏树。这片空地之上永远有四个老头,冬天靠在庄廓的南墙根晒太阳,夏天则盘坐在杏树下避太阳。我在这里发掘的两个月中,来来回回路过这里,永远是同一幅场景和同样的四个老人。四位老人从未对我讲过一句话,每次路过都是同样的姿势和目光默默地对我迎来送往。岁月静好,日子古老而悠长,他们已经成了这里的风景。这时脑海里经常会冒出三毛的诗句: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其实第一天从黄河岸边爬上这个台地时,一抬头蓦然见看到这个场景,一下子就觉得进入到时间通道,来到了青铜时代。来迎接我们的是村支书尕多杰,他把他家的正房腾出来让我和张义军住。尕多杰老婆有病干不了地里的农活,只能在家里操持家务,家里倒也整洁干净。他有两个女儿,大的11岁,小的6岁,已经能帮家里做很多事了,譬如驮水(用驴从黄河里取水)、割草等似乎永远是小女儿的事。尕多杰人很热情,看上去也很朴实厚道,住在他家,方便商谈民工和青苗赔偿等事宜。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找他商谈赔产与民工事宜,我问他女儿他爸爸起来了没有,他女儿说没有,说昨晚喝酒喝醉了,可能要到晚上才能醒。到了晚上,我再去找他,结果他老婆说他又出去喝酒了。第三天下午,尕多杰出现在我门口,满嘴酒气,对我说:汤老师,我们村里的地你随便挖,人你随便用!谁敢说个不字,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这分明还在醉酒状态!就这样尕多杰一直醉了一个星期,根本无法商谈任何事情。这使我想起了赵襄子饮酒,五日五夜不废酒的故事。希罗多德曾描写斯基泰人时也说到斯基泰式的喝酒方式,一醉一个月。大约一个多礼拜,终于有一天他女儿兴奋地闯进我屋子说:我爸醒了!这是一周以来最动听的一句话!尕多杰果然朴实直率,谈判很爽快,末了他说:汤老师,我们村里的地你随便挖,人你随便用!看来真是喝到一定境界的人,醉不醉都没关系,说的话都一样!用驴从黄河里驮水永远是小女儿的事
刚开始我和北大考古系毕业的张义军一起,后来张义军考取了研究生便离开了,换了孙明生。我岁数最大,35岁,孙明生和张义军都比我小,我们三个都还没结婚,正值年轻力壮,肚量小,饭量大。为我们做饭的炊事员常常为我们食肠之宽大而感到震惊。刚开始只有我和张义军时,炊事员每天早上要给我和张义军做一个差不多用两斤的生面团烘烤出来的焜锅馍馍,烤好的馍馍直径20厘米,厚10厘米,我俩一人一半;晚上只能吃面片,不敢吃拉面,每人要吃4、5碗,一个炊事员来不及拉!有一次炖了两只鸡,想着慢慢吃,结果一顿就给吃完了……凡此种种,好听的说是年轻人长身体,而尕多杰说是小时候饿出来的病。后来孙明生来了,情况好多了。孙明生心灵手巧,善于管理后勤。杀完羊自己灌肠,买了十来只鸡自己喂养,自己熬制杏酱,在黄河边上屠狗、钓鱼,最大的居然钓到5斤多重的一条!等等,伙食一下子有了质的飞跃,墓地的日子鲜活起来。90年代初枪支管理不严,猎枪可以公然出售,而且打猎(野鸡、野兔、野鸭类小动物)也是允许的。尕多杰有一次带我去村后面的山上马家一带打猎,带回6只黄鸭、1只野鸡和14只野鸽子,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成就的一次狩猎;当然,也是罪孽最为深重的一次杀戮。从左至右:王武、汤惠生、刘国宁、张义军、多杰
那个时候年轻力壮,肚量小,饭量大
与尕多杰一起在马家打猎
我要发掘的是60多座青铜时代的卡约文化墓葬,坐落在村子后面(北面)的山坡上。这个墓地1988年第一次发掘,清理了80多座墓葬,只是库区淹没区,这次清理的是侵蚀区。150座墓葬的墓地应该不算大聚落,但比现在村落的居住规模要大得多。也就是说3000年前居住在上半主洼人口要比现在多。黄河岸边的平地上种的是小麦,是水浇地,而台子上坡地里种的是粟和大麦。卡约文化的墓葬就坐落在种着粟和大麦的地里。六月份对于内陆来说小麦已到收割季节,而青海的小麦却刚刚开始抽穗。藏族村民们看着我们把麦田毁了心疼不已,说我们光管死人不管活人。每天有10-20位村民帮我们发掘,对他们来说,在工地上发掘更像是聚会和过节。藏族比汉族开放,没有汉族那些礼仪的拘束,也不像在下半主洼回族村里有严格的伊斯兰教的规定,所以村民们在发掘工地上最开心的事就是男女间彼此的挑逗和开一些粗俗乃至下流的玩笑。只要女民工发掘清理出一具骨架,都会因为性别问题,将骨架和女民工联系在一起进行比较,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动脚。我问尕多杰这么不尊重女性合适吗?她们不会生气吗?结果尕多杰很man地告诉我,那是你们汉人的说法,我们藏民没有调戏一说,也没强奸一说!情况也的确像尕多杰说的一样,有时候几个女民工合起来会把一个男民工的裤子扒了,而其他人乐得看热闹。在考古工地上往往女性比男性多,吃亏(或占便宜?)的实际上往往是男性,女性总是很强势的。有一天上午我们正在发掘,可能是李家峡水电站施工的工作人员,端着猎枪从山坡后面跑过来,见到我们便问:刚才有个被我打伤的兔子从这里跑过来了,你们看见了吗?我们有个叫央金的女民工,是尕多杰堂侄女,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在工地上很强势,最活跃,属于辣女型。她对猎人说:看见了!猎人:在哪儿?这时央金一手拽着衣服前胸,一手指着胸前说:这儿,两个,打来!猎人怔住了,望着央金不知说什么好,其他人在旁边哄笑着。猎人很无趣地便背着枪走了。央金看着他们的背影,挺着胸放肆地挑逗着:这么好的野兔不打,还打什么猎!下半主洼是回民村,民工大部分也是女性,但是无论干活儿的效率还是工地的热烈气氛,都有天壤之别。回民女性一般不会抛头露面,所以在工地上只会默默地干活,很少开粗俗的玩笑和打闹,跟男的更是授受不亲。别以为这样她们就会专注干活,恰恰相反,她们比藏族女子显得柔弱得多,干活效率低得多。青海有句俗话:回民的小伙藏民的婆,意思是回民小伙子能干,而藏民却是女子能干。原因很简单,伊斯兰教很严格,禁酒禁烟等,男性只能干活;而藏族的喇嘛教则宽松得多,男的很多都是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恒常醉,干活儿大多都是女性。六月份青海的气候是最宜人的,平均温度在20度左右,只是早晚有点凉。进入7月份,黄河谷地也变得燥热起来,有时气温甚至超过30度。30多度的气温在中原或南方不算什么,但在青海,却是无法忍受的热,因为青海没有空调。为了躲避炎热,我们每天中午都去黄河游泳。半主洼的黄河不宽,在40-60米之间,但水流湍急。有羊皮筏子可横渡黄河沟通两岸,不过现在鸟枪换炮了,羊皮换轮胎了。划动两只桨把羊皮筏子从河这边划到对岸,需要的除了力气和技巧外,更需要些胆量。第一次站在岸边看着窄窄的黄河,心中些许有点失望:即便横渡过去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我的确非常轻松地游过去了,然而在返回的时候差点被淹死!原来由于河道走向的缘故,黄河在这里的主流虽然还是由西到东,但下面的暗流则是由北向南,所以我游过去(由北向南)时非常轻松,正是这个错觉让我觉得回来也会同样轻松,余勇可贾。然而回来时怎么游都不见前进,而是顺流而下,渐渐脱力呛水,胳臂也划不动了。但此时思维却越发清晰,我就这么死了吗?我还没结婚就要死了吗?我使劲地朝岸上的孙明生挥手,尽管他只会狗刨游十米,根本没能力救我,但还是想让他知道我溺水了,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没开始屠狗,他要杀的狗还活着,而我却要死了。正在我决定死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双脚可以踩着河床了!后来孙明生说他根本没看出来我溺水了,他以为我向他招手炫耀呢!"远怕水,近怕鬼",这种谚语光理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体悟。羊皮筏子,不过羊皮已由汽车轮胎代替。驾驶着羊皮筏子从黄河这边划到对岸,需要的不是两膀子力气和技巧,而是十足的胆量
三千年前的上、下半主洼居住的是同一个族群,不像现在有藏民、有回民,还有汉民。上、下半主洼墓葬的形制、葬式、随葬品等都是一样的。其实我一直主张将墓葬考古列入认知考古学的范畴,因为墓葬是人类意识形态的反映。半主洼墓地有个非常突出的特征,就是割肢、迁葬或二次葬的比例很大。许多个体人骨残缺不全,且埋葬凌乱。关于这种葬俗与葬式,一般有两种解释,首先是因为战争所致,许多埋葬凌乱、残缺不全的个体人骨,都有可能因为战乱争斗所造成。不过这种割肢、剔尸(剔除肌肉)、剥头皮、碎颅、迁葬、天葬等之列的墓葬应属二次葬,是一种宗教因素所致。这种二次葬俗在柴特儿·休于遗址中普遍发现,据该遗址的发掘者英国考古学家梅拉尔特(J. Mellaart)解释,这是一种剔尸二次葬的仪式的表现(excarnation),即人死之后将各关节卸开,并将肉全部剔下来喂食秃鹫或其它昆虫野兽等,或直接让秃鹫啄食死尸(此谓之曝尸),然后再将骨殖敛葬。该遗址出土许多散乱不全的个体人骨,包括被敲碎的颅骨,这些都被认为是剔尸二次葬的遗迹。美国著名的考古学家金布塔(M. Ginbutas)认为这种剔尸二次葬和二次葬(two-stage burial: excarnation and reburial)是一种属于萨满教的"断身"仪轨,意在使其再生。萨满教的断身仪轨大都在梦中或迷狂(ecstasy)体验中进行。其中最著名是西伯利亚雅库特人(Yakut)人的萨满入教式。未来萨满首先梦见自己在祖先神的引导下来到一个山洞。洞里有一个裸体男人正在拉风箱。火炉上置一有"半个地球大"的大锅。裸体男人见到进来的萨满入选者后,用火钳把他的头夹下来,并把他的身体剁成碎块, 放入锅内蒸煮。之后,在铁钻上锻打他的头。最后裸体男人又从锅里捞出尸体碎块拚在一起,并对他说:你已经有了一个新生命,可以成为萨满巫师给人治病了。这时未来萨满从迷狂中恢复了知觉,并从此具有了巫师的法力。青海地区青铜时代的卡约文化被认为是藏族先民羌人的文化,而该文化中的二次葬也有剔尸、曝尸和割肢的现象,属于断身丧葬仪轨。西藏地区吐蕃墓中也发现过这种剔尸或曝尸二次葬的断身丧葬仪轨,如昌都地区贡觉香贝石棺墓和昂仁布马村一、二号墓,发掘时人体尸骨不全,埋藏凌乱,甚至人骨与动物骨骼混杂在一起。研究者推断"可能是被肢解后葬入的"。这种人骨和动物骨骼混杂埋藏的现象甚至在青海地区齐家文化中亦有发现。古代文献对此也有记述,《旧唐书·东女国》云:"贵人死者,或剥其皮而藏之,内骨于瓶中,糅以金屑而藏之";《新唐书·吐蕃传》甚至还提到对死人头骨进行环锯的丧葬仪轨。至今流行的藏族天葬习俗,就是建立在萨满教再生观念上的断身丧葬仪轨。
生命可以通过骨头中再生的观念不但贯穿古今,而且见诸世界各地。在此我们略举两端。最著名的是弗雷泽在他的《金枝》一书中所记述的相关资料,如美洲许多米尼塔利(Minitari)印第安人相信:"那些被杀死和剔除血肉的野牛骨头会重新生长出血肉和生命来,并且在来年的六月,这些牛又会长得肥壮到可以宰杀的程度。"(Sir J. G.Frazer, 1955. Spirits of the corn and of the wild. The 3rd edn. of The golden bough: 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 II, p.256. Pt. V. New York and London, 2 vols.)萨满教研究学者艾利雅德(M. Eliade)在其名著《萨满教古代迷狂术》一书中也记载了世界各地关于通过头骨重构生命的民族学材料:"最著名的是《圣经·以西结书》中的例子,尽管这与萨满教是完全不同的宗教。主将手放在我的头上,用他的神性把我拽了出来,然后把我放在充满骨头的山谷中间……主对我说,我的孩子,这些骨殖还能再生吗?我回答道,我尊崇的主啊,您是唯一的知晓者。主又对我说,为他们做个预言,对他们说:干裂的骨殖,仔细聆听主的神谕。尊崇的主将对你们这些骨头说,将为你们注入呼吸,你们将重新恢复生命,这样你们就会知道谁是主。我按要求做了预言。在我做预言时,忽然有了吵闹声,一种吱吱嘎嘎的声音,然后看见许多骨头都凑到一起,筋肌出现其上,然后覆以皮肤……"(M. Eliade, 1972. Shamanism, pp.160~165.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上半主洼虽然现在流传的是喇嘛教,但实际上在整个河湟地区,原始苯教,或者说原始萨满教的痕迹依旧非常明显。上半主洼有个巫师叫才旦,他已经50多岁了,他对我聊过他是如何当上巫师的经过。他说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患上了"心口疼"的病,看遍了所有的医院都治不好,后来寺里的活佛对他说,他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是神要选他当拉娃(巫师)了。活佛说给他治帮他加速这个过程,他便答应让活佛给他治。那时正值冬季,结果活佛把他绑在大经堂的柱子上用凉水泼他,他困的时候用针扎他,不让他睡觉,就这样被折磨了三天三夜之后,活佛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说:好了,你的病好了,你可以当拉娃(巫师)给人治病了。从那儿以后,他的天眼开了,能看见神鬼世界,包括附着人身上的各种鬼怪污秽(疾病)。于是他从此正式成为了一名神选巫师,开始给人治病以及做其他法事。还有一件事充分体现了上半主洼村的巫觋之风。八月份的青海是麦子成熟的季节,但也正是雷雨冰雹的季节。为了防冰雹,很多田地中央都有一个土坯砌成的30公分直径,一米左右高的圆柱状祭台,里面可以燃烧柏香以祭奠掌管雷雨冰雹的龙王。一开始便提到的庄廓外墙上镶嵌的猪头骨,也是对龙王的供奉,都是为了免受雹灾。但是光凭这些手段是不够的,有一天黑云压顶,暴风雨马上来临,这种天气很可能下冰雹。一旦下冰雹,这眼看要收割的麦子可全都保不住了。乡政府的方向有人正在发射驱雹弹,但似乎作用不大。这时突然看见才旦左手拎个包袱,右手攥着一条"炮儿绳"(也就是抛石器)匆匆进了院子,然后顺着我们住房的梯子上了房顶。上房顶之后从包袱重拿出早就制作好的小圆球放在抛石器中,然后抡圆了抛石器将小圆球抛射到空中。这些小圆球是用麻渣(菜籽榨完油后的残渣)和猪油等混合制作的,还是作为祭品给龙王的供奉。 屋顶上他褴褛的衣衫和长发被风吹起,如仙人般御风而行,一边抛射,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懂,但看上去就是一个活脱脱现实版的屈原: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挐黄梁些。魂兮归来!尽管三千年前的卡约人和现代藏人在文化上有着传承关系,但人种或族群却不是同一族人。根据大通上孙家寨卡约人骨的mtDNA 遗传分析来看,3000 年前卡约文化时期的上孙家寨先民与现代西南地区藏缅语族人群较为接近,居住在青海河湟一带的古代羌人随着历史上的数次人群迁徙,发展成为现代西南少数民族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卡约人与目前居住在河湟和大通河流域的现代藏族没什么关系,而是辗转迁徙到西南地区去了。可以说这在某种程度上从遗传学的角度证实了童恩正先生提出的我国考古学文化半月形传播带的理论。树挪死,人挪活。人是在不断流动和迁徙的。三千年前的卡约人已经迁往我国的西南地区,那么他们是从哪里迁到上半主洼的呢?可以从发掘出来的考古出土物中窥得一二。这个墓地出土了一些海贝,有些是真海贝,也就是子安贝,有些是用羊骨仿制出来的。这种海贝只产自印度洋,说明卡约人或者卡约文化中有来自印巴次大陆因素。1983年湟源大华的卡约墓地出土了一件铜器,那次发掘出一件名震天下的青铜器,叫"犬戏牛鸠杖首"。这个杖首上的牛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牦牛,但多少年之后,有动物学家告诉我说这不是牦牛,而是瘤牛,特征是肩部隆起。这种瘤牛青藏高原没有,原产地是印巴次大陆。检索中国的考古材料,瘤牛被加以表现的尚有云南春秋时期的铜鼓、晋宁石寨山储贝器、李家山青铜器等,而青海的这条瘤牛应该是最早来到我国的那条。这条孤独的瘤牛是如何穿越千山万水来到青藏高原?又是谁把它带来的?湟源大华中庄卡约墓地出土的"犬戏牛鸠首杖",这条牛的肩部隆起,显然不是牦牛或黄牛
印度瘤牛,七千年前印度驯化的品种
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的储贝器上的瘤牛
瘤牛细部
卡约人或卡约文化也有可能来自北方草原,很多卡约文化的青铜器,譬如湟中下西河发现的管銎七孔钺,管銎斧、啄形器、刀等,带有浓郁的北方草原或欧亚草原文化的风格。不过也有人如日本学者三宅俊彦认为湟水流域青铜器铸造技术优于黄河流域,其时代早于北方草原文化的青铜器,所以这些青铜器就是当地铸造的,甚至有些俄罗斯学者认为卡约文化的青铜器影响了北方草原的青铜文化。不过对于考古学文化因素的辨识远不如DNA或其它生物学证据来的直接和科学,区别在于文化因素只能确认到之一,而生物学则能精确到唯一。卡约文化出土的北方草原风格的七孔管銎钺
山中日月长,山乡的日子很难感到岁月的流逝,直到终于有一天发现村头的风景有所变化,四个老头只剩三个了,后来一问才知道那个已经去逝。转眼已是八月底,发掘结束了,岁月不居,如同这里的黄河一样,流逝得平静而凶险。发掘结束临走之前我请尕多杰喝酒,席间我劝他少喝酒或别喝酒了,他很诧异地望着我说,那活着干吗?没成想一个小小的建议竟惹出这么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还是喝酒吧,最后他醉了,我也醉了。回去不久便听说尕多杰在一次醉酒之后,从黄河岸边爬上台地走错了方向,从东边的悬崖跌下去摔死了。岁月依然静好,只是世界已经苍老!现在的半主洼村已经是汪洋一片,分不出上下了,人没了,地方也不存在了。不,应该都在,只不过被深深地掩埋起来了……
更新于 2019-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