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讲的生僻方言,或许正是我们已经陌生的雅言
听孙中山、蒋介石,毛主席、周总理和小平同志的原声录音,我们会惊异地发现:虽然各有方言特点,但他们的讲话并不难懂。
孙中山演讲后合影
难道当时有“普通话”?当然,只是那时的普通话叫“官话”。
最早的“官话”叫雅言,在先秦基本是西周方言。因为雅与夏、夏与西、雅与西都可以互训。孔子是鲁五代,平时当然讲鲁语,但在诵读诗书、执礼之时,是用雅言的。因为他的弟子来自各诸侯国,最远的恐怕是穰驷赤、秦祖等秦人。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论语·述而篇第七》
孔子与七十二贤图
先秦雅言作为书面语,与当时的关中口语互应应该很密切,不像清末文言文与口语已严重脱节。那关东人怎么讲雅言呢?肯定是尽量少用本地生僻方言,拿个达官贵人的腔调,并且多向朝廷官方文件读音靠拢。
语音总是不断变化的,几十年后就会惊奇地发现这一现象。解放战争中新华电台的声音,与今央视主持人的发音大为不同;方言也如此。再说几千年中作为雅言风向标的“天子”不断在变。但先秦雅言作为中原语言的基础是不会变的,语音发展总是求同存异、求最大公约数的。至今《诗》《书》中的“我”“女”仍在使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有趣的是,您发现没有,我们很多生僻的方言,其实是过去的雅言!我们就以西南官话方言区的武汉话、襄阳话作为分析对象,举几个例子。
武汉方言
武汉话把“体育”说成什么呢?“生日”呢?晓得的都会笑,武汉人把“体育”说“体游”,“生日”念“生儿”(非儿化音)。西南官话把“日头”叫“儿头”,“生日”念“生儿”好理解,但“体育”为什么念“体游”呢?
其实在先秦雅言中,“于”“由”同声。比如《尚书·康浩》:“往敷求于殷先哲王”“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由”就是“于”字。我国最早的辞书《尔雅》也有“繇(古由字),於也”之说。
襄阳市区餐馆方言墙
再举个襄阳方言的例子。一个袋子和一床被褥,袋子略小,要装进去,怎么办呢?就要填塞。这个动词,您用方言怎么说呢?
襄阳叫zhu,四声,与筑同声。我们知道,在《说文解字》中“筑”为名词,竹弦乐器,就是渑池之会赵王所击之乐器,以及易水送别高渐离伴秦之物。其同声动词为“築”。《说文解字》云:“築,擣也”,“擣,手推也。一曰築也”。而推意为排(即挤),用手挤塞,就是zhu了。但没有语言材料,难以印证。
文字简化后,擣及其宋初以后出现的两个异体字搗等(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陈彭年所修《宋本玉篇》还未见异体),都作捣,本义为“砸,舂,捶打”。而築呢?已经简化成筑了,都再无填塞之义。
直到有一天读到《尚书·金縢》的末尾:“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築之。”我惊叫:築不就是襄阳方言zhu吗?后来读到《仪礼·既夕记》郑玄注:“築,实士其中,坚之”。我确定了!
而且发现《尔雅·释诂》“筑,拾也”,本于《金縢》马融注:“起其木,拾其禾”。因为《尔雅·释诂》此条若先出,马融依之解《金縢》文,则《说文解字》不应与之相左。很显然,以襄阳方言考之,马注非,郑注是,《尔雅·释诂》上文必出自马注后。关于《尔雅》成书年代,向为史界公案,郑玄谓出自孔子门人,魏张揖、晋郭璞、唐陆德明等谓出自周公。要之,周祖谟先生所断:“大约是战国至西汉之间的学者累积编写而成”以解释先秦至秦汉文献的,非常正确。郑玄病逝于曹操征袁绍之军旅,马融为其业师,则至少汉未《尔雅》仍在累积之中——这就是方言研究的意义之一。
築,我在云南、贵州多地经常听到这个词,可见先秦雅言在西南方言区流传甚广。築被简化成筑,zhu这个汉语高频动词就成了生僻方言。可惜!再用築字,就有人会讥讽复古,提倡恢复繁体字了,呵呵。
方言分区地理图
有一天,我们几个好友一起吹牛:“普通话凭啥以北京语言为标准音呢?”民国的北京语音,绝不是明朝的北京语音。一个是江淮官话,与全国最多人口的西南官话、关银官话同源;一个是以“八旗胡音”为主,儿话音全国说的很少。
《楚辞》用雅言写成,但名物多荆声。我想,让央视当家花旦去朗读,恐怕还不及襄阳市宜城、南漳大山里会唱楚丧调的整的对味儿。没办法,东汉宜城王逸的注解,从来就是屈骚的最佳注本。
全国绝大多数地方,“街”都念“该”,响亮上口,为什么要憋个京片子腔念“皆”呢?哈哈,牢骚归牢骚,就是个语音标准问题,有利于国家文化统一,咱们就相忍为国吧!
所以,国家语言文字法既推广普通话,也强调保护方言。方言毕竟是民族历史文化、人囗迁移的活化石!
您的家乡话,真的生僻吗?欢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