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油画,顾名思义就是在玻璃上绘制油画,因玻璃表面光滑,很难附着,且整个绘制过程必须全用反笔,就是需要在背面反着画,线条很难把握,因而需要深厚的绘画基础。这一绘画技法,在中国美术史上占一席之地。
玻璃油画从清代初年由西洋传入,一般认为传教士郎世宁是最早的传播者。传世的玻璃油画,不少是乾隆、嘉庆朝的作品,这从所画仕女的衣冠饰品可确定,比如女子法式的“苏州翘”,衣服上的“大镶大滚”,都只在清代风行。
由于玻璃油画绘制精美,表现的多是上层社会的富丽气度,典雅风情,加之高难的反手技法,材质的特殊,最初只是流行在上流社会的奢侈品,后来才流传到民间,并一度在清朝末年失传,民国被列为古玩珍宝。
上世纪70年代,在文安籍画家裴景纯先生努力下,玻璃油画在文安古城重放异彩,女儿裴晓玲作为玻璃油画的唯一传人,以一颗澄澈匠心,为它艰难守候40年。
70年代初,文安县史各庄镇的一所小学,青砖砌的旧墙,残破的废砖头支起冰凉的石灰桌,孩子们坐在矮小的板凳上正专心致志地听讲。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扒着教室敞开的窗户,探进头来。她衣着朴素,打着补丁的旧衣却遮不住白皙的肤色,清秀的面容。地上还有两个更小的男孩,一个抱住她的腿,好奇地往上望,嘴里嗫喏着,另一个坐在地上玩儿泥巴。这就是童年的裴晓玲,因为要帮母亲带两个幼弟,她不能和同龄的孩子一起读书。可她渴望上学,渴望和小伙伴们一起跟着老师认字,每天就带着弟弟们来学校玩儿,自己得便时在窗外听课。赶上天气不好,老师会把她叫到教室里学习,弟弟们也听话的不喊不闹。就这样,她陆陆续续读了两三年小学。父亲裴景纯是村里小有才识的画家,曾受教于全国知名画家王静如先生,精于工笔花鸟。家里有不少藏书。晚上,哄着弟弟们睡着了,她就起来读书,因为识字不多,她边读书边查字典,用手指在桌子上默写生字。父亲在家作画,她就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一次,父亲在家里画油布(白棉布上涂油彩多次,画上花鸟,铺在大火炕上的一种集实用性和装饰性为一体的床上用品),临时有事出去,她顺手拿笔蘸了油彩,添了花朵枝叶在上面。父亲回来看了看,不动声色,却暗自惊喜,自此,教她书法和绘画。1980年的一天,裴景纯突然被通知赶紧去大队一趟。原来,北京来了几位专家,其中就有全国知名的文物鉴赏界泰斗马更生先生。马先生拿出了几件破损的玻璃画,裴景纯立刻说:“这是玻璃油画,是画在玻璃上的,不是纸上作画。”马先生大喜:“我们询问了很多人,您既然懂,不知道能不能修复?”裴景纯说:“这种画跟一般的不一样,要反笔正看,难度很大。”虽然压力巨大,裴景纯还是咬牙接下了这个任务。他寻师访友,翻遍所有有关玻璃油画的典籍,不放过任何一个涉及玻璃油画的信息,买了相应的绘画用品,一遍遍地尝试,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将近数月的努力,终于把几件破损的文物修复完整,得到了马先生等相关专家的肯定。之后,史各庄顺势发起成立了玻璃油画工作室,由裴景纯担任技术培训教师,并招收了一批有绘画基础的学员,裴晓玲就在其中。“学员大概有十来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年龄差不多。但是父亲对我的要求更高,察觉我有一点不认真,立刻黑着脸,大冬天的让我去外面团煤球。”“冷啊,手冻得像胡萝卜,回来得暖和半天才能接着画,只有加班加点,完不成任务还得去团煤球。””回到家里也不让休息,经常凌晨三四点就被父亲叫起来,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涂油彩.....”“那时小,不懂事,自己偷偷落泪,埋怨父亲,慢慢就明白了.....”当时,史各庄的玻璃油画因为画工精致,基本传承了清朝玻璃油画的完美技艺,非常畅销,京津冀的外贸公司都抢着订货。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工作室采用流水作业,有勾线的,上色的,调色的,描边的......但是这样的方式也造成了学员不能独立完成整体作品的缺陷。只有裴晓玲,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程序,画出整体作品。她的《雍正十二妃》,分别描绘了十二位身着汉服的宫苑女子,或观书或品茶或赏碟或沉吟,端庄典雅,静若处子;所做《天女散花图》,以大红为主色调,配以明蓝,米白,暖粉,线条柔媚,和谐绚烂,浪漫脱俗中又有温暖的烟火气息;《迎春秋思图》,有红衣仕女抱膝蹙蛾,赏秋景自叹,春色秋思,惊艳世间。玻璃表面光滑,要在上面反手作画尤其艰难,绘画时要完全反画,同时油漆、颜料等材料要多层上色,上色时间要严格控制,长了短了都不行。而其中最难把握的还是人物的脸。为人物面部涂油彩时要几小时纹丝不动地坐在画桌旁,别说走动一下,坐着吃东西喝水都不行,稍微一点时差就会使肤色失真,或者颜色根本不能透入,导致满盘皆输。一幅普通的侍女玻璃油画,也要耗时月余。这样一丝不苟的艰难创作,让很多人望而怯步,除了文安古城,其他区域已经再无玻璃油画。特别是近年来,随着大工业生产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手工艺术作品失去其生存空间,能够无偿为它守候的,都是心质洁净又坚定的人。裴姐姐着旗袍上衣,宽裙布鞋,虽年近花甲,依然气质华美。她的美在于静,言语的不紧不慢,声音的不徐不疾,于人的不怨不艾,一切恰到好处,仿佛世间的争端与她无关,她只做画中女子,悠悠的,静了岁月,败了时光。我说:“难吧?”她说:“早已经不能维持。”我说:“还画吗?”她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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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雨梅,现供职于文安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自幼酷爱文学,为廊坊文学院签约作家,河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