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诸君思我狂”
“我死诸君思我狂”
文/蔡朝阳
其实,我的写作,受到了两个当代人的影响。一个是苇岸,一个是王小波。
其实,受当代人影响,也很正常。此二君年长于我,我读他们的时候,20来岁,如饥似渴翻阅各种书刊杂志,此二人对我胃口,自然是要追读的。只是,二君都英年早逝,我未能见到他俩不断自我推翻,甚为遗憾。
而如今,我的年纪已经活过了他们在世的年份,回头看看自己的写作,尽管也曾写过说理的文字,但还真不敢辱没了两位的大名。
今天只说王小波。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在家里孤独地死去,距今,已经24年了。若王小波还活着,他今年69岁。可惜天不假年,我都活得比他久了。王小波45岁去世,那一年我24岁,大学毕业刚一年。如今,又过了一个24年。倒是还很记得王小波,但越来越不敢说,我的说理文的写作,受到了王小波的影响。人穷志短,才不堪用,或者,只能这么说,我很想像王小波那样写作,但只能写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就认命吧。
1994年,在《花城》上首次读到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自此成为粉丝。1997年,我还在追王小波《南方周末》上的专栏。我每周怀着迫切的心情,去买当天的《南方周末》,只因为那上面有王小波的专栏。那种雀跃与欢欣,现在仍记忆犹新。什么叫“先睹为快”,这是我追王小波的真实感受。并且,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好几年。
然而,斯人已逝,专栏不再,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但同时也足够庆幸。毕竟,想想,曾经跟王小波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共同经历一些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天气,并能每周持续读其专栏,这怎么不幸运呢?
但后来,我就是不敢想,如果王小波还活着,他看到时下的社会新闻,又会作何评论?也许,是这个贫乏的时代不配拥有王小波这么有趣的灵魂吧。但在1997年之前,居然曾经有过王小波这样的汉语写作,那简直就是上帝打瞌睡,让这个星宿一般的人物,到世间走了一遭。
自王小波殁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文字了。王小波是将当代汉语的写作推到一个极致的人,他的说理短文,亦庄亦谐,妙趣横生,虽然都是常识,却每有见人所未见之处,那是一种智慧的操练,是理性的光芒。之后的“门下走狗”虽多,多只有其皮毛之相似。王小波那种通透,那种汉语的举轻若重和恰到好处,以及冷冷的幽默,唯独一家而已。模仿,是模仿不来的。
当下,可以说全民写作时代已经开启,但从BBS到博客时代,乃至今天的微信公号,我们都没再见到这样既硬朗,又平稳的文字了。或者说,那是一种没有被污染过的简体汉语的写作。他没有他那个年纪的别人所受到的政治文体的影响,也没有文艺腔,也没有翻译腔,当场只手,就为我们呈现了直达本质的汉语写作应该是怎么样的。
24年过去,王小波的有趣,仍为我们所津津乐道。这是一种基于人文精神的生活态度和写作态度。王小波不是厌世的,他热爱这个世界。尽管语涉嘲讽,但他的精神底色是明亮的,热爱生命,爱这个世上的一切。这点比扎加洛夫斯基更好。因为他还有幽默精神。这点幽默精神,能够拯救我们于无望。这也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喜欢他推荐《好兵帅克》的原因。关于这一点,我几年前写过一个文章,叫做《像自由一样美丽——重读王小波》,可以参阅。
然而,遗憾的是,时下,王小波一直在说的那些常识,倒是更稀缺了。但我并不多么悲观。因为历史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至少,进步主义往往是一种空想。有时候,走很长的回头路,也是可能的。只不过,恰好发生在我们还看得见的时候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王小波完成了他该完成的。也许,不停走在老路上,就是我们的命运。
关于这一点,也可以举梁文道的例子。道长早年在内陆出版的书,叫做《常识》。道长自己也承认,这些文字,搁今天,恐怕有点悬。所以王小波的常识,变得越来越稀缺,变得金贵,又有什么好稀奇呢?像张岱那样《前朝梦忆》,也没什么意思。
然而有一点还是好的。就是在各个专业内部,都自有掘进。前段时间有人说,启蒙死了。我不认同,我认为没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进行,只不过空话、套话少了而已,也不再“让阳光打在你脸上”了。
王小波的文章,基于基本的逻辑理性,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这一点,我是受益匪浅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我的写作,越来越不敢涉及专业领域之外。并且,这一点,我觉得是写作的通识,一则以自我警惕,一则也会在写作课中渗透。当下的简体中文自媒体的环境,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度了。但是披沙拣金,我们仍是会发现很多有所不为的写作者,秉持着专业和负责的理性态度。每到重要的时机,总还有可看的态度。
当然,才华各自不同,对汉语的感受每人也有独异的感受。王小波已矣,我们只好从不断地重读中,来寻找汉语的力量。
你看,王小波简洁干净的汉语,不枝不蔓,直指根本,这样的写法,真是很过瘾的。我也希望自己能这样写,然力有不逮。
但我也喜欢自己现在的文字,是有温情的,是节制的,是乐观,也是爱这个世界的。如果有朋友喜欢我这样的写作,那么,首先也要感谢王小波。
我死诸君思我狂。这是陆游的诗歌。于是每年四月份,总免不了会想起王小波。所以,艾略特才说:四月,是残忍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