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29章)

第129章 岭南叛乱

大唐第一内侍杨思勗亲自前往镇压的陈行范、冯璘、何游鲁等人,又系何方神圣?这还要从岭南溪洞豪族说起。

岭南溪洞豪族,世代传袭,从三国、两晋直至南北朝的几百年间,天下四分五裂,岭南溪洞豪族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自是不可一世。大唐开国以来,李唐皇室实行中央集权统治,在选官制度上,打破原有的豪族世袭制度,实行地方都督府除授制,这一釜底抽薪式的改革,无疑触及了岭南豪族的根本利益,从根本上动摇了岭南豪族在当地的政治势力。

723年,出身于岭南溪洞豪族的陈行范,被调离家族传统势力范围——泷州,调往偏远的粤西西原蛮韦氏家族势力中心——澄州,出任澄州刺史。陈行范与其他岭南豪族首领自然知道这是唐王朝中央有意削弱地方势力,心中很不服气,便开始联络岭南豪族首领,积极准备反叛。

经过5年谋划,728年正月,陈行范和广州少数民族首领冯璘、何游鲁等联合起兵叛乱,气势汹汹,短短几天内,便攻陷岭南十多座城池。

“陈行范、冯璘、何游鲁等人蓄谋已久,短短几日便大肆攻城略地,圣上命74岁高龄的杨思勖亲率永州、道州、连州等地兵马和淮南道弓弩手十万余人出兵,可见叛军实力不容小觑,双方难分上下,局势不容乐观呐。”房琯叹了口气,一脸忧心忡忡。

王维先是不语,沉默半晌后,才若有所思道:“房兄不必忧心。窃以为,陈行范等人此举,乃是逆势而为,必无法长久。”

“哦?摩诘何出此言?”

王维端起茶釜,为房琯斟了一盏热茶,徐徐道来:“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明白这五件事后,孙子便能知战事胜负。小弟虽无孙子之才,但对于此次春州、泷州叛乱,倒是有个大胆猜测,朝廷胜券在握,叛军必败无疑。”

“哦,摩诘何以作此判断?”房琯眼前一亮,好奇地看着王维。

“孙子曰: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陈行范、冯璘、何游鲁等岭南豪族蓄谋造反,究其实质,无非是想恢复豪族在当地的统治势力罢了。但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大唐开国以来,一举结束汉末以来四分五裂之局面,采取中央集权统治以来,国泰民安,众望所归,这样深得人心的局面,绝非地方豪族能够撼动得了。”王维喝了口茶,一脸笃定地从容道来。

“摩诘,听你方才一席长谈,愚兄茅塞顿开,可见真是应了'杞人忧天’四个字了。”房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点头笑道,“摩诘,想不到你还如此精通《孙子兵法》,愚兄受教了。”

“房兄折煞我也,小弟只是略知皮毛罢了,如何谈得上精通二字?”

两人正说笑间,璎珞从里屋施施然走了出来。王维听见环佩声响,忙起身扶她坐下。

“房兄,明日便是人节了,弟妹手拙,看着欢喜,便剪了几个人胜,如若房兄不弃,弟妹想送给阿嫂和小郎君们把玩,也算是过节应个景吧。”说着,便将几个用金箔和紫色帛片剪成的娃娃放在了房琯面前的案几上。

房琯忙拿起其中一个金箔人胜细瞧,边看边赞不绝口道:“俗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原先不以为然,但见了你们这对贤伉俪后,才信此言不假。摩诘,弟妹,你俩才貌双全,都是人中龙凤,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呐!”

璎珞自然是一番谦辞,起身为房琯斟茶。趁璎珞为房琯斟茶间隙,王维也细细看了看案几上的几个人胜,心中不禁一阵心疼,唉,璎珞呐璎珞,不知你的手明日会不会疼?

第二日便是人日,福嫂一早便下厨准备红豆汤、七样羹、长生面、煎果子等吃食。璎珞虽一早起来便觉得手指有些酸疼,但看到莲儿、福嫂、小蝶的头发上、家里的屏风上,都有她剪的精致古朴的人胜时,便打心眼里偷着乐。当王维问她手指疼不疼时,她自然是一脸傲娇道:“不疼。”

过了人日,便是上远节。上元节是正月十五,但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一直可以热闹三天。虽然春州、泷州叛乱正酣,但对于千里之外的大唐百姓来说,并不影响他们过上元节的心情。

过完上元节,年味便渐渐淡了。这日午后,闲来无事,王维在书房笔走龙蛇,写了一首古诗《不遇咏》。

全诗如下: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百人会中身不预,五侯门前心不能。身投河朔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且共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说君应知。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

璎珞午休醒来,踱到书房,细细吟完全诗,笑而不语。

王维搁下笔墨,剑眉微挑道:“娘子为何笑而不语?”

“唔,我在想,该如何夸你写得好。”璎珞抬头笑道,“旁人写诗是出口成章,你如今写诗倒是出口成典了。信手拈来,皆是典故,当真用得出神入化。”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都用了哪些典故?”王维笑着携了璎珞的手,扶她在书房靠窗的软塌上坐下。

“你这是在考我么?我若是答全了,你赏我什么不曾?”璎珞往后轻轻靠了靠,掩嘴轻笑道。

“唔,我倒是有心赏你,但眼下么,却有些不合时宜。”王维伸出双手,一脸爱怜地摸了摸璎珞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角浮现他那惯有的不怀好意的坏笑。

“你又没个正经了,尽会胡说。”璎珞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悄然浮起一片红晕。

“哎,娘子,我哪有胡说了?我想陪你去踏春,可你这身子,一日沉似一日,自然有些不合时宜了。你倒说说看,我哪一句胡说了?”王维继续一脸坏笑地打趣璎珞。

被他如此一打趣,方才还有些倦意的璎珞,精神倒是为之一振,心下顿时明白,原来他这是故意在逗她开心呢。面上却只好叹了口气道:“是我想岔了,还不成么?”

“成,成,娘子说什么都成,为夫洗耳恭听。”王维笑着揽过璎珞的肩,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那我便说了哦,不对之处,还请夫君不吝赐教。”璎珞将头靠在王维肩头,絮絮说了下去:“先是'南山种田时不登’一句,出自汉代杨恽《拊缶歌》中的'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你借此表达想退隐躬耕、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对不?”璎珞看了一眼王维,抿嘴一笑。

“唔,难为你还会背《拊缶歌》中的句子,还有呢?”王维一脸宠溺地抚了抚璎珞的脸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再是'百人会中身不预’一句,应当出自《世说新语·宠礼》,说的是东晋的伏滔参加孝武帝召集的百人高会,受到孝武帝垂青的故事,你以此反写辞官归隐的志向,是不?”

不待王维回答,璎珞便不疾不缓地继续说了下去:“'五侯门前心不能’一句,出自《汉书·元后传》,说的是汉成帝同日封其舅王谭等五人为侯的典故,反写你不愿在朝为官、阿谀奉承,是也不是?”

王维一直凝神细听,待璎珞讲完这些典故后,不禁颔首微笑道:“娘子果然火眼金睛,三处典故,都被娘子一一说中了。”

然后,携了璎珞的手,缓步踱至窗前,颇为感慨道:“都说秋日登山临水,极易引人深思,其实,眼下这春日穆穆,杨柳依依,不也同样惹人感慨?我在朝也好,在野也罢,都只希望平生所学,能有机会济世致用,这样才不会一辈子庸庸碌碌,枉做男儿。璎珞,你说对么?”

“对!其实,你表面上在写'不遇’的失意,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你昂扬奋发的进取之意。所以,与其说是'不遇’,不如说是'遇’,因为你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本心。”

王维转身低头看着璎珞,良久,良久,目光澄澈地点头叹道:“知子莫若母,知夫莫若妻。知王摩诘者,崔璎珞是也。”

仿佛听懂了王维和璎珞的对话似的,窗外树上的一对喜鹊也欢快地叫了几声,颇为应景。王维和璎珞不约而同地抬头向树上看去,会心地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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