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313章）
“仙芝……”莲儿似醒非醒，口中一直叫着仙芝的名字。屋中放了两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王维往盛着热水的铜盆里浸了浸手，直到手上完全热乎了，才小心翼翼地往莲儿额头上摸了摸，两天了，烧依然没退，还是那么烫手！两天了，莲儿一直这样昏昏沉沉。不是郑郎中的方子不好，而是莲儿压根儿就不肯喝。一直服侍莲儿的婢女阿喜喂了她好几次，但每次都是喂不了几口，便悉数吐了出来。郑郎中以为莲儿是怕苦之故，便改了一个只有甘草、干姜、生姜、附子四味药的方子，但依然喂一次、吐一次……“郑郎中，莲儿汤药不进，昏迷不醒，可有其他法子？”王维心急如焚，额头上满是汗珠，在屋中来回踱步。“老夫行医几十年，还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寒邪。当务之急，需让莲儿喝下汤药，才能驱散体内的寒邪。”郑郎中眉头紧锁，他深知如若高烧不退，恐有性命之忧。听到王维和郑郎中在屋外的说话声，原本陪在莲儿身边的玉真公主，从屋内走了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维，眼神中有关切，有安慰，更有鼓励，然后，看了一眼郑郎中，若有所思道：“恕我直言，我倒是觉得，莲儿喝不进汤药，不是寒邪所致，而是哀莫大于心死。两天来，她口中呓语都是仙芝，只怕她一心想随仙芝而去。”同为女子，玉真公主太了解莲儿此时的心境。她明白，对莲儿来说，仙芝是她的全部天空，仙芝死了，意味着她的天空塌了，她只想一心求死，怎么可能喝得下汤药呢？王维的眼神中，也添上了一层更深的痛楚。璎珞难产身亡时，他不也是和莲儿失去仙芝一样的痛吗？郑郎中先是愕然，然后也深深叹了口气。见两人都没有异议，玉真公主继续说了下去：“以我所见，既然让莲儿喝药已是徒劳，不如用艾灸温阳通经，待莲儿体内寒邪之症有所减缓后，再辅以汤药。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会想法让莲儿有勇气活下去。”“用艾灸温阳通经？只是艾灸需要去衣炙肌，且穴位在背后和腹部。若是男子，自然可以一试，只是莲儿……”郑郎中欲言又止道。“这个无妨，请郎中告知穴位，我来为莲儿试上一试。”王维感激地看了玉真公主一眼，正想说“谢谢你”时，玉真公主却先一步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艰涩：“摩诘，我没有护好仙芝……相信我，莲儿一定会没事的。”一刻钟后，郑郎中已经把上好的艾灸和切成铜钱大小且刺了小孔的姜片一起递给了玉真公主。郑郎中站在屋外说出穴位，阿喜为莲儿脱下中衣，玉真公主依言将姜片放在莲儿脖颈和肩胛之下的几处穴位上，在姜片上点燃艾条。青烟袅袅中，艾灸换了一柱又一柱。足足七柱之后，再换另一个穴位……当做完腹部的神阙穴、气海穴，正想做关元穴时，只听阿喜在一旁惊喜地叹道：“公主您看，大娘额头上开始冒汗了，唇色也比先前好看些了！”玉真公主悬着的心终于舒了口气，忙将手中的艾灸递给阿喜，快步走到莲儿床头，凑到莲儿枕边柔声道：“莲儿，不要怕，义母在你身边。你要听仙芝的话，好好活下去。”莲儿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声音却十分微弱，玉真公主靠得更近了些，凝神听了片刻，终于听出“我渴”二字，忙转身吩咐阿喜道：“快把汤药温了送来。”井水寒彻入骨，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在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中，她渐渐失去了知觉……忽然，似乎有一股来自天空的神力，将她一把从深井中吸了上去，稳稳地放在井沿的草垛上。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想寻找方才在井沿上的仙芝时，忽然从空中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莲儿，我要走了，你快回家吧，阿爷和义母都在找你呢。”莲儿连忙抬头，向天空伸出手去，却根本够不着仙芝。他看似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莲儿大急，强撑着支起身子，仰望天空哭喊道：“仙芝，你要去哪里？不要抛下我，不要！”她狂喊着他的名字，他似乎也挣扎着对她伸出了手，但一切的抗拒与努力都只是徒劳，虽然她拼尽了力气想向他靠近，但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股神力越拉越远！“莲儿，对不住，我不能带你走。听我的话，快回家吧。莲儿，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雪莲花。你要像雪莲花那样，越是经历风霜，越要美丽绽放！莲儿，千万记住！”仙芝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和淹没了。“不，仙芝，不要丢下我！不要！”此时此刻，莲儿心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追上仙芝，跟随他一起走。突然，从空中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仿佛天山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瞬间崩塌，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用最短的时间摧毁大唐的山川河流，让曾经的壮丽河山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不，仙芝，你答应过我的，你一定会平安的！仙芝！”莲儿五内俱焚，不顾脚下越来越厚的积雪，连滚带爬往前追去，然而，哪里还有半点仙芝的踪影？天地之间，除了莲儿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只剩下狂风裹挟大雪吹过的呼啸声！她终于明白，即使拼尽洪荒之力，也再也找不到仙芝了！他已经彻底消失了！刹那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洒在雪地上。她终于相信，世间真有“泣血”这回事！她看到她的泪水一碰到雪地，便变成了刺目的腥红色，一大片，一大片，像极了人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流光了眼泪，是否就是流光了鲜血？既然仙芝已经走了，何必独活在这世上？就这样葬身雪海吧，然后，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仙芝……就在她想放弃生命、放弃自己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心底深处传来：“听我的话，快回家吧。”那是仙芝的声音。紧接着，又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你要听仙芝的话，好好活下去。”这是义母的声音。仙芝的声音和义母的声音渐渐交织在一起，竟凝聚成了一股可以超越生死的力量，推动着她从雪地里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出雪原，走回家……这一回，一碗药竟是顺顺利利喂了下去。喂到最后两口时，原本似醒非醒的莲儿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紧紧埋在玉真公主胸前：“仙芝死了……”“莲儿，哭吧，把你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哭出来吧！哭完之后，你要听仙芝的话，坚强地活下去！”看莲儿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郑郎中长长地舒了口气，退出屋外。王维眼含泪热，一步一步走到莲儿和玉真公主身边，握住莲儿原本搭在玉真公主身上的手，哽咽道：“莲儿，咱们都要好好活着，要亲眼看到仙芝洗去冤屈的那一天！”（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