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片段

备注:该片段发生在大唐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秋天,地点:河南卢氏县。
自打去年秋天来到卢氏县后,王维不必像济州那样每日到衙门办公,便重拾剑术。每日卯时起床,练剑一个时辰,打熬筋骨,寒暑不辍。
唐代文人崇尚侠义精神,尤好剑法,将“左琴右剑”视为君子之道,王维也不例外。他在长安时便和裴迪、卢象等好友一起练剑。后来,断断续续停了几年,但对剑术的喜爱却一直不曾改变。
走入庭院,一阵秋风吹来,背上顿时有些凉意。院中墙边的草丛已沾满露珠,所谓“阴气渐重,露凝而白,是谓白露”。王维在庭中站定,深吸了口气,开始气定神闲地练起剑来。
当年在长安时,他曾在岐王府偶遇左金吾大将军裴旻,剑术天下第一,尤其是他的飞剑入鞘,堪称天下一绝。他有幸看过一回。裴将军走马如飞,左旋右抽,突然间,将剑抛起数十丈高。正当观者都为他捏一把汗时,他伸出剑鞘,将凌空而降的剑稳稳接入剑鞘,观者无不拍案叫绝。
剑光凛凛中,王维想起了裴将军说过的一句话——剑术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是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不就像《庄子》中那个擅长解牛的庖丁说的“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这样想着,他手中的剑愈发收放自如,似乎回到了他写《少年行四首》时那个英姿勃发、意气奋发的年纪。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
当一整套剑法一气呵成后,王维身上已是大汗淋漓,通体舒畅,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屋时,台阶上传来了璎珞的拍掌赞叹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有些日子没看你舞剑了,今日果然愈发好了!”
“今日已是白露,寒气一日重似一日。你在这风地里站了多久了?若是入了寒气,倒是不好。”王维提剑上前,一脸关切道。
“我方才想来叫你用膳,看你练得那般投入,便一时看住了。改天叫莲儿也来看看她阿爷是如何舞剑的,便知道该如何写字了。”
“娘子所言极是,剑术和书法,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今左率府长史张旭大人,擅长草书,堪称草书大家。据说他常去街头观剑,尤其喜欢看公孙大娘舞剑,从剑术中汲取灵感。”王维几步跨上台阶,走到璎珞面前。
璎珞从王维手中接过剑鞘,伸手抚摸剑鞘上锃亮的花纹,点头笑道:“左手抚琴,右手舞剑,左琴右剑,君子之道。”
“是的,剑是百兵之君,有君子之德。剑刚正不阿,是为正直;剑柔韧不曲,是为进退有度;剑无事则锋芒内敛,是为谦逊;剑有事则出鞘止恶,是为侠义;剑贴身护主,是为忠勇。因此,古之君子皆佩剑。璎珞,你听说过延陵剑的故事么?”王维携了璎珞的手,在廊檐下缓缓踱步。
“哦?不曾听说,你说来听听。”
“春秋时期,吴国有个公子,名札,人称公子札,很重信义。一次,他途经徐国,徐国国君非常羡慕他佩带的宝剑,但难以启齿相求。公子札因还要遍访列国,当时不便相赠。待出使归来,再经徐国时,徐君已死,公子札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松树上。侍从不解,他说:'我心里其实已答应把宝剑送给徐君,不能因为徐君死了就违背我的心愿。’因为公子札封于延陵,后人便把他的剑称为延陵剑,延陵剑也便成了君子重信义的象征。”
“原来如此。公子札和徐君之间,虽然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但他们却比问了、说了还强。这是徐君之幸,亦是公子札之幸。”
“其实,剑不仅有君子之德,亦有君子之才。切莫小看剑术,剑术背后,实乃六艺。”
“你是说,剑术和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有关?”
“是的,礼即礼节,乐即音乐,射即射骑技术,御即驾驭马车技术,书为书法,数为算数。凡懂剑术之人,于六艺上都不差,可谓触类旁通、融会贯通。”
“说到触类旁通,我倒是想起,不止'草圣’张旭受公孙大娘剑术启发,'画圣’吴道子也曾受'剑圣’裴旻启发,画出了绝世壁画。”

“是的,裴旻母亲去世后,想请吴道子在天宫寺作壁画超度母亲亡魂。吴道子说已有好久没有作画,如果裴旻能舞一曲剑舞的话,可能会有灵感。裴旻当即脱去孝服,持剑起舞,果然气贯长虹,叹为观止。吴道子当即泼墨挥毫,创作了一幅平生最得意的壁画。”

“摩诘,我记得,曹植也是爱剑之人,不惜千金求剑,剑术也十分了得。他曾写过'利剑手中鸣,一击两尸僵’、'左抱因右发,一射两禽连’等诗句,都和剑术有关。”
“哈哈,娘子记性越发好了!对了,方才练剑时,我想到了一个地方,你也必定欢喜。”王维剑眉一挑,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哦?哪里?”
“敦煌。”王维转向西边,极目远眺,缓缓说道,“800多年前,汉武帝派遣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通了从长安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从此,各国使臣、将士、商贾、僧侣络绎不绝。敦煌据丝绸之路之要冲,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西域胡商与中原商人在此云集,开展中原丝绸、瓷器、西域珍宝、北方驼马等交易。日子久了,敦煌云集中原文化、佛教文化、西域文化,人文荟萃,文化粲然,敦煌由此闻名天下。”
“摩诘,听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阿爷曾告诉我们,敦煌的石窟和壁画甚是有名,堪称天下奇观。”
“是的,你说的敦煌石窟,名叫莫高窟,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当时,有个名叫乐尊的僧人路过敦煌鸣沙山,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此后法良禅师等又继续在此建洞修禅,称之为'漠高窟’,意为'沙漠的高处’。因'漠’、'莫’通用,也称'莫高窟’。历经十六国、北朝和隋代,如今已有洞窟千余个,洞中有无数精美的壁画,内容涉及佛经故事画、经变画、佛教史迹画、神怪画等,蔚为壮观,让人心向往之。”
“摩诘,我听阿爷说,佛家有言,修建佛洞功德无量。因此,莫高窟的意思,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没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为了’?”璎珞侧头思忖道。
“丈人所言甚是,修建佛洞,的确功德无量。虽然敦煌距离中原山遥水阔、万里迢迢,但有生之年,咱们无论如何该去一趟敦煌,去看看莫高窟精美的壁画和彩塑,如此才不枉此生,你说可好?”
“好!你不是说了么,咱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你练了这半日剑,说了这半日话,竟还不饿么?”璎珞转头笑道。
“被娘子一说,倒确实有些饿了,咱们这便回屋用膳。”王维扶额一笑,顺势握住璎珞的手,发觉她的手指不似以往发凉,脸上气色也很不错,便低头看着璎珞笑道,“看来卢郎中的药,端的不错。”
原本兴致勃勃的璎珞,听王维提到卢郎中的药,不由想起那股混杂着苦、涩、腥的怪味,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嘟囔道:“卢郎中的药,味道着实怪了些。”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嘛。”王维揽过璎珞的肩,“我让福嫂做了些你爱吃的杏干,喝药时嚼上几颗,便不会觉得那般苦了。”
杏干?那感情好。璎珞笑着点了点头,自卢郎中给她开了这个补肾益气的方子后,她便坚持五天喝一剂,虽说已经半年过去了,肚子还不见动静,但让她欣喜的是,她原本行经时间极为不准,有时甚至两个月才行经一次,如今却是每月准时,经血颜色看着也比之前好多了。当然,这是妇人的私密事,她可不曾告诉王维。
“娘子,在想什么呢?”见璎珞低头不语,王维笑问道。
“唔,我忽然想起,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璎珞抬起头来,笑微微地冲王维眨了眨眼睛。
“哦?娘子有何相赠?”
“不告诉你,待会你看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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