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寻找感激（微小说两篇）
【总第137803期】
寻找感激（微小说两篇）
文/江风
李大爷身体原本硬朗，老伴儿去逝后，多年孤身一人；腰弯了，背驼了，步慢了，一台小收音机，成了唯一陪伴；听得有滋有味儿，特别喜欢那档热线节目，三番五次要报道陈峰，却被他抢掉电话。虽说已暮年，却揣满正直，常发感慨：如果处处阳光多好啊！他最痛恨贪官污吏，每听到那样新闻，就咬牙根！
他时时咀嚼着陈峰的感激。那天，他溜弯，至一拐角，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昏倒；等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医院里，从医生那儿得知，被一中年人背进医院，确诊脑血栓；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打那以后，身子骨开始发软。中年人看他一人度日凄惶，便安排他住进敬老院，还购置了拐杖和电轮椅。平日里，隔三差五给老人买药和零嘴；天气晴朗时，陪他在门口溜溜弯儿，坐轮椅转转散心。李大爷打心眼里感动，真是念了佛了！
如今，李大爷已八十挂五，做梦都没想到，这把年龄，虽一生无儿无女，却捡了这么好一个儿子！中年人四十七八，瘦高个儿，浓眉大眼，行为举止，稳稳当当。他常陪李大爷唠嗑儿，聊往昔，聊当今，聊未来，聊变化。李大爷知他叫陈峰，是干部，其它都是谜；他越想揭谜底，陈峰越捂盖，言语寡淡，只有一双眼睛饱含着满满的亮光。
转眼，好多天没见陈峰了。李大爷顿觉空落落，日子清淡得没了滋味儿。人往往越久不相见，越是思念，天天打照面，习以为常，反倒无知觉了。他思摸着，陈峰肯定这一段工作忙，忙得连电话也关了。
有人说在市医院见过陈峰，瘦得脱了相，一定是十有八九生病住了院。啥病呢？李大爷彻夜失眠，双眼冒火，耐不住了，他要亲自去看看。于是，心急火燎出了门。
天阴呼呼，一忽风一忽雨。李大爷驶进医院，停妥轮椅，拄双拐，慢慢挪进去。这回，他决定，铁心打电台热线，报道陈峰的善良，细述他的奉献……
他打听到陈峰的病房，乘电梯上去，随嗡嗡声响，一颗心突突往上升，悬到嗓子眼，怦怦激跳：陈峰是好人，好人必有好报；老天保佑，愿只是一般常见病，几日就康复。
到了，他脸滚烫，手颤抖，心要蹦出来；走至医生办公室前时，遇一位男医生，直视着他，缓慢而平静地问：“您是李大爷吧？”见李大爷点头，便低声说：“陈科长已告诉我们您的情况，可惜您晚来一步，他前天心脏病发作病故了。他知您会来，几天前特写给您一封信，让我们面交您。”
“啊！”李大爷如头挨一重击，嗡地一声，眼前晃出一连串金星；良久，他竭力稳住身架，徐徐伸出手，哆哆嗦嗦接过信，急打开，一目十行地读： “李大爷，我可能不久于人世，不能再陪您了。您千万不要打电台热线。我有罪，因贪污公款，组织正在调查；给您丢脸了，这个秘密，我久怀于心，才告诉您，见谅！愿您老保重，长命百岁！陈峰敬上。”
表 扬 信
那天，我去姑家串门。她住乡镇平房，近处有两座工厂。我前脚刚进门，邻居杨姨后脚就跟进来。老人年纪大，腿脚差，走路一拐一瘸。她说：“正巧，大外甥回来，姨求你写封表扬信。你平常在城里工作，难得回家一次。是这么回事：前街庞义家闺女，正上小学五年级，看我一个孤老婆子，天天给我捡煤块。”
这时，我脑中悠忽跳出一个女孩影子，叫红儿；水灵灵像棵小葱，嘴抹了蜜一样甜，两只黑眼珠亮晶晶，像两颗葡萄粒儿；乖巧，懂事，招人喜欢。
杨姨接续道：“这孩子说做好事不用表扬，当无名英雄。你写表扬信，送镇上学校去，麻烦替我跑趟腿。”
我说：“红儿不是要当’无名英雄’吗？”
杨姨说：“是啊，可是一定要写。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小就有爱心，将来准不错。你写了，我也就了却了一件心事。写细点，好好表扬表扬这孩子，也好好表扬表扬学校领导和老师教育得好啊。
我找来笔墨红纸，写好表扬信，卷成卷儿，准备送学校去。
走近附近工厂时，见厂墙拐角，一个小女孩身穿红衫，脖系红领巾，拿一把铁钩，弯腰正钩着什么。近前细看，墙底露一窟窿，里面是煤堆，女孩钻进去，双手抠散浮煤，推出墙口；复钻出来，用铁钩扒煤块，墙豁口越扒越大，煤便哗哗倒涌下来。墙边，流一条脏水沟，隐一蓬枯草，上面放一只小筐，女孩把煤一块一块放筐里，装半筐时，她挎起来，看见我，愣一下，很快低下头。我问：你是红儿吧？
红儿不吱声。几年不见，她长高了，那双亮眼里，透着天真无邪。我又问她：是去杨奶奶家吧？
她仍不语，从我身边急绕过去了。
我一面看女孩越走越远的背影，一面看那墙窟窿，心情一会儿轻松，一会儿沉重；攥着表扬信，手心湿湿的，沁出了汗。
我犹豫了：这封表扬信，应不应当送学校去呢？
2021.4.8.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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