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聆听水窖
村庄是有灵魂的,我总是设法在找它的影子。当炊烟袅袅的升腾在村庄的上空,我常常在想,那是不是村上刚刚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所化。
当我努力地张望故乡时,一切物是人非。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电磁炉和电压力锅等各种厨电走进乡村的千家万户,越来越难以找到故乡那升腾着思绪般的炊烟了。但在心底冷不丁冒出一丝凉意,贯彻肺腑,心神俱飞。那是一口熟稔的窖水入口后的感觉,很凉,是那种穿透骨髓的清凉。那种感觉淳淳而亲昵,久远而可人。这让我不由得总想起村庄废弃多年的水窖。可是村上的许多大口窖,伴随着大槐树的离家出走不见了。而今,人们也逐渐告别了背水和拉水吃的日子。村庄也终于通上了自来水。但每一次看到自来水那白乳一样往出冒的样子,我的脸色比霜还煞白三分。自来水的水源地离我们村有二十里地,经常隔三差五的停水,所以老家里也经常用自家院中挖的窖水应急,只是越来越没有以前那样甘冽有味了。很多年了,人们几乎淡忘了它的存在。由于多年沉积的垃圾的荒芜和占有,几个失恋女子的轻生和决绝,让大口窖一度成为一个黑色的符号。
窖水丈量着生命的一段段情节,我不止一次怀念起那些吃窖水的日子。水窖,是心灵上深处一条永不枯竭的小河,那里荡漾着童年坐井观天一样有限而单纯的快乐。横亘着一个少年的梦幻和苦难。我总在岁月的轮回中,望着村庄,望着水窖,那一泓滋润过生命的水流,无声地歌唱着那些尘封的光阴。家中那个疲惫不堪的辘轳,总象佝偻的老人死撑着硬朗的身体,为全输送着水源。即使千疮百孔,那吱吱呀呀的声响不慌不忙地抽出生命的沉重和欢欣。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里也踏实许多。即使它挣扎着,发出裂帛一般的声响,发出低沉的呻吟,那也是童年最悦耳而廉价的音乐,美妙的的绝响。对村人来说,有水吃是幸福的。我们村在关中渭北塬上著名的旱腰带上,那些指天吃水,靠地刨食的日子,老天爷睁眼了,掉几滴眼泪,下一场雨,村上家家户户都倒腾着,搬出桶、盆子、罐子、瓢……来接屋檐前流落下的雨水。迎接着一个金色的秋天。那吱呀不断的曲子谱出父母艰辛的岁月,简单的轮回,仓促而冗长。
看着辘轳上被钢丝绳勒出的青黝的细痕,那一种来自心底的冰凉时常春风一杨样袭过喉头,特别是在盛夏酷热难当的小城时而往上窜。一场生命的盛宴无情地结束,一次又一次无奈的忧伤告白远去。水窖依旧,岁月依旧。一桶又一桶承载着生命快乐与悲伤。那一锅又一锅,一瓢又一瓢,一碗又一碗地水汩汩地歌唱在耳膜,犹如早已经熟透的天籁,那是山村岁月永恒的乐章,伴随着每一个生命的诞生与延续。一抔黄土一生恩,一口窖水一辈情。那澄清冰凉的窖水又一次从喉头穿越,牵扯着每一根神经,使每一个白天和黑夜充满着温润与真实。
水窖是乡村出类拔萃的歌手。在雨季,她伴随着檐前屋后跌宕起伏的雨之精灵而舞,不断吐出轻快的元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缕如絮。人们很在乎她的歌唱,因为只有水窖能唱出婉转悠远的歌子,人们才知道这下有一段日子可以不为吃水发愁了。因势利导,遇雨而歌,她满腹的委屈最终化为一泓深沉而明净的问候。那是大山深处遥远的骄傲的歌谣。清幽的窖水,养活着一家庄汉人的命。一方水土一方人。那恬静的歌唱唱出内心怒放的追求与高涨的幸福。人们总在大口窖边大碾麦场里看露天电影,人们总在秋后挤在大口窖边排队拉水、担水……架子车一片连着一片,水桶一堆挤着一堆,俯仰唱和,好不热闹!
当我们奋不顾身地逃离乡村,当我们无所适从地委身于城市。无论背负着怎样的渴望与爱,沉重与梦,我们都无法抹去那些在苦难岁月一起啜饮窖水的日子。那甜润着嗓子,滋养着胃口的窖水让人难忘。那是母亲慈祥的笑容,那是父亲深沉的眼神。那是村庄的全部骄傲。
深沉的水窖,满怀着一汪深情。生命不息,水窖总记录着乡村民间最经典的生活。奔跑着多少风雨飘摇的生命之歌,总是怀着一腔痴情,拥抱着生活的一切。在父亲一样温暖的胸怀里,编织着灿烂的生活的花环。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都是你一口清凉过后的梦魇。让我们在喧嚣的都市时刻收敛内心的欲望,渴望一份平静与简单。那些久违的歌谣都将成为镶嵌在生命丰碑上无法抹去的音符。
窖水营养了生命又濯洗着我们的生命。
聆听水窖,可以聆听到我们最初的心跳。能聆听到故乡的存活,村庄的灵魂的有无。村上的大口窖一个又一个消失,各自家中的水窖也不断被遗忘着。水窖大多数成为了摆设而已。但我们总在等待另一种生活的开始,那是告别疲惫和尘嚣,告别苦难和不幸的一种方式。那是曾经的一段宿命,一段悲欢。
聆听水窖,那哗哗地流过生命的窖水,穿越每一条血管和每一个细胞,濯洗着每一根毛发和每一次聚散。那里歌唱着流浪的河流一样深沉的爱意,和大地心脉想通,息息相关。我宁愿相信,那一眼眼水窖就是心中永恒的爱之源泉。
【作者简介】
杨辉峰,笔名啸鹤,陕西礼泉人。文字散见于 《当代小说》《散文诗》《陕西诗歌》《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文学》等。曾获中国散文作家论坛一等奖、中外诗歌邀请赛一等奖。出版有散文集《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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