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杨辉峰：夜登华山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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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始终你好甄妮;罗文

夜登华山

杨辉峰 | 文

西岳华山，中国著名的五岳之一，自古就是中国人精神中的圣山，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古称太华山等。它是中国远古山神崇拜、五行观念和帝王巡猎封禅相结合的产物，又是道教名山、文化名山，中国人传统的福祉之山。

无论是华山洞里瓮的神秘，全真岩的摩崖石刻，天梯上的云天弧光，南峰的莲台佛影，还是南天门外的燕子衔表的传说和《射雕英雄传中》中的“华山论剑”处，永远蛊惑着我们这一代70、80后的心。何况留下了已仙逝的金庸大侠亲上北峰进行“华山论剑”的勒石。也不知从少年时代何时起，以雄奇秀美险要而著称的华山就无时无刻不蛊惑着我的心魂。

“五一”假日期间，我趁机选择了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去夜登华山。夕阳西沉，暮色渐起，我从华山登山最佳路线玉泉院徒步出发，一路青崖流翠，奇石兀立，怪峰乖张，自有水流声不时从无人处吐出清音禅意。路上行人天南海北，以年轻人居多。

进山门二十分钟后，就是华山第一关五里关。随着人群，我亦拾阶而上，起初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但随着峰回路转，山高路遥，我慢慢地右腿刺疼起来了，起初肌肉就有些酸胀，然后就走起来更加不舒服了，一点也不能随心所欲。于是，我把身体的重心给左腿上转移。我的右腿大概是三年前从铁梯子上摔下留的后遗症吧！曾在医院检查和治疗过没有什么效果，但一直疼下来就大概四年多时间了。我忍着疼痛，随着人群走走停停就上了山。起初跟着的一大波人也不知去向，右腿也渐已没有感觉了，不停侧起来走的左腿倒疼了起来。

是的，一座名山就横在眼前，我已经走在登山的路上，无论任何原因，选择后退那都是可耻的。因此，即使我选择了第一次夜奔华山，带着疼痛的双腿，艰难地爬向华山之巅，也没有败下阵来的理由。我没有事先准备手套、帐篷、棉大衣、拐杖、手电之类的东西。只带了一件保暖衬衫、一件薄薄的雨衣和少许吃的东西就上山的。但我是奔着登临华山来的，其它一切都成为次要的。

借着逼仄的石道旁低矮淡漠的灯光，一路摸黑打滑，蛇行龙攀，磕磕碰碰，不知不觉就到了千尺幢，借着色彩艳丽，间隔变换的崖灯，我瞥见千尺幢陡如刀削，幽险生寒。爬千尺幢，只能手握铁链上行，而我间隔光着双手偶尔匍匐前进，心无旁骛，如履平川，毫无惧色，不叹长气。回头细看千尺幢，只见一条峭壁上的大裂缝陷入两旁的巨石之中，大概300多级台阶，坡度由70度逐渐过渡到80度，岩边赫然四字“太华咽喉”首先映入眼帘。每个台阶的宽度仅有三分之一的脚掌，正好我腿疼，脚侧行而上，甚觉妙趣横生。

有时，一脚竟越过三四个台阶，上演了一回石上飞的功夫。这才是华山险道真正的开始。钻出井盖一样的千尺幢，稍作歇息后，喝了几口水我就又出发了。

面前是一处危石耸峙，直插星天。韩愈诗云，“俄然神功就，杀气见棱角”。那个千年前在此吓得瘫坐的姑娘去了哪里？灯光昏暗里，我看见“百尺峡”三个苍绿的大字镌刻石上，两壁欲合，如被刚刚飞来的两块巨石从中撑破，人从石下钻过，胆战心惊，这就是传说中的“惊心石”。通过此处后，再回头看此处卡在半空的两块石头，竟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谙此石又叫“平心石”的由头。

有时也忘了双腿生疼，实在体力不支时就抓住铁锁缓三五分钟，缓缓停停不久就到了“犁险于幢，幢险而犁突”的老君犁沟，石缝间的石阶近600阶。相传古时，太上老君驾青牛路过华山，见开山凿路的道徒及工匠们万般辛苦，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解下随身佩带的如意化为犁桦，驾牛扶犁开出此道，因而得名。

至此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艰辛攀爬和不停的短暂停歇，早已经把红尘统统抛于九天云外，顿觉这才是世间超尘脱俗的好地方。不一定觅道修真，却也是让人忘却一切尘缘的天堂。

抵达北峰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我整个人也快散架了，一地的帐篷几乎占据了主要通道，越看越多的人向山顶聚集。金庸华山论剑处已经被密集的人群所包裹，想过去留影一张，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也没有了多少热情。北峰是徒步上山的第一个抵达的峰。海拔1600多米，是华山五峰相对最低的一座山峰。四面悬空，上接星斗，下通地气，秀若云台，故名云台峰。

最终我也没有硬挤到人群前面去，囫囵上了北峰之巅，却没有认真去看它。然后就快速原路折返，匆忙中随着去东峰观日的大军摸向擦耳崖。

在通往擦耳崖的路上，有一座纪念亭，一块黑石碑书有苍劲的“军魂”二字，仔细辨认才知是为纪念解放华山42周年而修建的。接着上了仄仄的石阶，不消几分钟，一块巨石就挡住了人们的去路。道路紧仄之处更是岩壁擦耳，连脸都好几次蹭在崖壁上才能顺利走过去。简单的石门上刻着擦耳崖三字。我随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小心翼翼，几乎步步擦耳而过，只见石壁上面镌刻有浑厚苍劲的“华夏一柱”四字，大气端庄之美不由溢出。石壁斜倾，异常陡峭，让人有着莫名的压抑感，俗念顿消。一路铁栏杆随时可以作为扶手，但没有足够的胆量也不要看那黑魁魁的悬崖峭壁处，也不要把全部的希望寄于锁链，必须时刻把握身体的平衡和脚下石阶的宽与窄、曲与直、平与凹、深与浅。

翻过“华夏一柱”，又逶迤前行了不知几多时候，四周苍松郁郁，冷风四咽，几块巨石挡了去路，通道里，行人歇的很多，俯仰百态，联合玩手游的一溜大学生格外惹人眼。毕沅当年开路，是否伤了龙脉不得而知。我席地而坐于冰冷之石阶，山风时时夺路而袭。停留半小时余，左拐石门而出，面前豁然开朗，原来来到了苍龙岭下。苍龙岭长约百丈，宽不过三尺，岭脊苍黑，行若游龙。可模模糊糊看见西峰壁立千仞，可惜夜色里不能一睹真容。过苍龙岭，耳边生风，背上生凉，脚下发虚，逢一岔口处，巨石拦道，左拐留有一瘦削之人可过的空隙，遂坐路的末梢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越过苍龙岭，如行星云之端，惊险万分。却猛然瞥见一块山壁上刻有“韩退之投书处”。一时看的认真，竟差点踩空跌倒，据同行河北籍的一青年说，相传韩愈来此登山揽胜，畏其险峻，曾放声大哭，投书求救，耽搁数日行程。从小就熟悉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千古憾句竟来源于此。不禁感慨狂笑一番。

然后，凌晨0点26分，我远远就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样的金锁关，金锁关前后都是遍地数不清的同心锁，一个个青粼粼的铜锁闪着幽幽金光。我们沿着金锁关的路线，一路往东南方艰难行进，要不是路两旁的锁链，呼啸的山风随时可以把人揭到万丈深渊。远处，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关中八景”之首的“华岳仙掌”，可惜由于夜色漆黑，不可明辨和欣赏。回眸西峰之巅，灯火明灭，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北峰已经陷于脚下的远方无尽的黑暗，灯火扶摇，如在仙宫。

我抵达东朝阳峰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多，明显去的太早了。东峰由一主三仆四个峰头组成，朝阳台所在的峰头最高，玉女峰在西、石楼峰居东，博台偏南，宾主有序，俯仰有别。此时，猛烈的北风把高耸云端的松树吹的呜呜作响，如猛虎出林，蛟龙出海，呼啸天际，心寒不已。先到的登山观日者已经挤满了东峰的每一个所谓的观日台，在山顶的每一个石坑里，石缝，石头背后，木桥两侧，铁锁生响的悬崖边，古树残枝后，都是养精蓄锐准备观日出的人。我庆幸准备了一件一次性的雨衣，用以抵御黎明前的寒意。但也难以抗拒猛烈的风吹。许多登山者上山只穿了短袖和单衣，此时已经哆嗦成一团，一件租金三四百元的棉衣和帐篷也已经租完了。人们横七竖八，无论男女，扎成堆，背靠背，手搓手，等着黎明的到来。

预告日出时间是5：05分，天公弄人，一团巨型蟹状的乌云遮了天地交汇的红日欲出处，慢慢地人群向东边悬崖处慢慢挪动，聚集，压实，接踵摩肩，大都点着脚，手里拿着手，机心情万分着急地等待着。黑色巨蟹的四周天空慢慢亮了，慢慢着了盈盈的金粉，又很快换为粉纱，看啊，东方云底一个杏核白的影子慢慢地上浮，突然，就那么一闪念间，一个红红的绣球一样的旭日就滚出了地平线，跳离了乌云，终于挣脱了厚厚的黑色云层的束缚。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呼雀跃起来。

东方的乌云慢慢散去，人们已经忘却了山顶凛冽的风一如皮鞭一样抽打着每一个人的身体。而大家都心里满满的，个个笑逐颜开，慢慢撤下观日台来。

要知道，人们一夜的辛劳潜伏和伺机而动，就是为了饱览这华山东峰的壮丽的日出。许多人，不舍昼夜，甚至不远万里，从新疆，从东北，借着五一假之空，日夜兼程来等待这日出，盼这日出，看这日出。虽然没有山雨或者暴雪的影响，但七八级的大风加之山顶的气温不到10度，许多人冻得瑟瑟发抖，哭爹喊娘，骂祖宗，骂爱人，骂身边的朋友。一个女大学生，哭丧着喊到，我这辈子再也不来了，倒霉死了，把我都快冻死了！

一袭红日慢慢洇了出来。好歹红日此时温暖着心头，“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能在有生之年，受一次这苦，经历一宿非人的折磨看到如此美丽的华山日出也算是值了。此刻才真正体味到什么叫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放眼东峰，苍松蔽日，清幽如洗。游人穿行其中，如在画中，松涛过耳，以为灵猴，回首处，已经是万壑流丹，千峰竟翠。

不由得吟起李白“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诗句。彻骨的冰风和震撼的力量在内心攒聚，大寂寞和大豪情如巨大的海浪同时扑向天际，纵心流放之于巍巍群峰之间，让人不由得想起远方的黄河此刻盘涡毂转，雷动天地，想起千里秦岭横绝南北，分野天下的壮观。不觉华山之高，不畏其险，叹人心永无穷尽，登攀也无穷尽。

猎猎的北方沿着下山路冰一样灌进人们的衣裤，许多人冷得把头深深埋进上衣，或者干脆套上塑料袋，有的缩成一团。横七竖八，一样压满各个峰巅。等从鹞子翻身处下来，去西峰的路上，行人几欲被风刮倒。大家只有紧紧攥着铁链，才能勉强下山，大概半个小时候后就抵达西峰太华索道处，仔细端详，看到西峰明明是一块完整的巨石，浑然天成，绝崖千丈，刀削锯截，峰巅犹如莲花，故又称莲花峰，最为险美和独秀，却登也匆匆，下也匆匆，由于腿软疼的要命，不得不选择提前乘太华索道索然下了西峰。

等索道的过程中，瞥见“天下第一洞房”，相传来源于在华山修行的吹箫者萧史和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公主在双双驾鹤成仙前，曾到西峰莲花洞点烛成婚。此行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爬到南峰更没有领略长空栈道的险美。至此，我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右腿已无法落地，我下台阶路出华山门，平时几分钟的路，足足用了近半个小时之久。

华山，华山，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苦难之山，不但磨炼了人的身心，更丰盈了人的灵魂。它可以让人更加深刻地体味到一座山的真正魅力所在。山有山魂，人有人情。它是中国精神的坐标之山，它是西岳，是万里江山的奇瑰杰作。有时候，我们不觉生命活的很唐突，逼仄无奈，甚至一片潦草，一塌糊涂。夜登华山，过了一次回心石，才突然发现，生命恍然，有梦想，有追求的人生方有意义。趁着年华正好，不如早早给自己预定一个目标，不说别的，每年至少爬一次山，征服一座属于自己精神坐标体系里的一座圣山。何乐而不为呢？

人的生命，稍纵即逝，有生之年，能上一次自己心仪的山，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任何时候能爬一座自己心仪已久高高在上的山，都是对自己身体和意志的检阅，更是对生命的珍重和自然的敬畏，也是对精神和灵魂的提升和放逐。更何况，我们作为凡夫俗子，常常委身于喧嚣聒噪的世俗，聚散离合，悲欣无常。很多中国人没有精神信仰和宗教仪式感。华山，也许是你生命中最好的修行地之一，寻找和叩问生命的宗教情结的开首。

是啊，在万分失意的生活低谷，在身心俱焚的人间隘口，在水泥森林的重重壁垒，我们都要抽出时间，证明给自己看：青春不在，我在，华山难登，我登！

2019.5.9于乾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