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上东峪村,顺沟依坡而建,一条主街巷犹如一根长长的瓜蔓曲曲弯弯纵贯南北,沿路两侧又岔开许多窄小的巷子(或者叫“胡同”),高高低低地向两侧扩展开去,形成了一些彼此连接又相对独立的住户区,每个区域都有一个独特的名字。这寻常巷陌中写满了祖辈流传的故事,也印下了我童年的足迹。由村前大道进村,进入一条又窄又长的巷子,这算是正式进村了。巷子很长,少说也有三五百米,南边从“南头”起步,向北一直通到村中心的“下头街”。这条巷子因“南头”而得名,俗称“南头巷子”。巷子很窄,勉强可以通过三马车、小拖拉机之类的农用车,如果有两辆车不经意间头对头进了巷子,根本就错不开路,只好有一方向外或者向里倒回巷子口外。巷子很重要,这里是进村的主干道,全村绝大多数人出出进进都要从这里经过,从前谁家娶媳妇办喜事,笛子喇叭吹吹打打,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巷子,犹如“御街夸官”一般威风热闹。当然,那些老去的人,在唢呐吹奏的哀乐声和亲人们的哭叫声中,也要让人抬着最后一次“走”过这条巷子,然后出村而去,高登云路。南头巷子是典型的石头巷子,路面用大块小块的石板、石块铺就,不怎么平整但十分结实,虽历经百年,人踏车轧,石面磨得光滑,但道路却完好无损。巷子两边是清一色的石头房子,有平房,也有二层楼房,高高低低,错落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院落。砌墙的石块,大多不怎么整齐,碎小的石块挤挤抗抗凑在一起,虽凸凹不平但也经年不坏。巷子西边的院落在路面之上,一般是“步步登高”,进院就上台阶;巷子东边靠河沟一侧的院落建在低处,院面较路面低了许多,有的小院非常窄狭,宛如陷进深井中一般。这些院落的房屋低暗而潮湿,然而就是在如此艰苦的居住环境中,繁衍生息了一代又一代淳朴的村民。穿过南头巷子,就进入了“下头街”,空间立即开阔了许多。“下头街”不像“上头街”那么方正,不适合举办大的仪式活动,但这里同样也是重要的社会活动场所。街口东侧的那几间平房是既往的“大队部”(类似现在的“村委会办公室”),室内曾经装有播音设备,从前那些事关村计民生的大事都是在这里决定或者从这里播出的。早些年,街头巷口曾经长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记忆中树下是一个“棋场”。盛夏时节,繁茂的枝叶遮蔽出大片的阴凉,爱下棋的人聚拢于此,在阴凉处席地而坐,摊开棋盘,摆下棋阵,开兵鏖战,从旭日东升一直杀到天昏地暗,棋场一整天都不会散局。围观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争执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那场面、那情景相当壮观。棋迷们对下棋情有独钟,痴迷的状态一般人想象不到。一位邻村的白胡子老人不知年高几何,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每天拎一只粗布缝制的棋袋,带几块干粮,起个大早,赶几里山路,来这里占下摆阵坐庄,入迷时可以不喝水,不吃午饭,寸步不离棋场。这个棋场由来已久,小时候听老辈人经常唠叨这样一个典故:不知那辈儿的一个爷爷,单身独居,春节过后,大初二在街里下棋,外甥来走亲拜年,这位舅舅正迷在棋局中,见外甥来了,地方都没动一下,只是随口交代了一句:“锅里还有半个扁食(饺子),自己热热,够你吃了。”原来是过年包饺子图省事,擀了两张薄饼,将菜馅裹在其中,自己一顿饭吃了半个还剩了半个。后来,这个够吃两顿的大饺子一时间被传为佳话。这事情听许多老人都曾经念叨过,应该百分之百是真实的,至于说这个饺子是否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则不得而知。“下头街”与“南头巷子”连为一体,街的东侧大部分街面是一拱石桥的桥面。像这样的石桥村里有许多,有些房子就坐落在石桥之上。下头街这座桥是全村最大的一座,这一片区域也就被称作“桥上”。在南头巷子入口处,从前建有土地庙。现在,随着村子的扩展,土地神也与时俱进,离开巷子口的小庙,被“请”到了村口的“白虎头”处,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宅”。如今,南头巷子大体如故,只是过往的村民在一代代更替,巷口街头的梧桐树已不复存在,那曾经的棋场和当年那些下棋的人更是无从寻觅。
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县人,大学学历,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