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作品 | 张之阳：我的歉疚

我的爷爷是位老革命军人，在1949年渡江战役时就已经是四野的一位团参谋长了。
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严厉而慈爱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勤俭朴素，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好军人的所有做派。对于当时社会上的种种丑恶，他总是很看不惯，与几个老战友关起门来发牢骚痛骂和拍桌子是常有的事，那时侯身材本来就高大的他发起火来真的很象一只威武的狮子。

我从小就比较素食，但爷爷烙的猪油葱花油饼却是我一直都最爱吃的，很香很酥，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再吃过了，但现在想起，却似乎还能闻到那种特殊的葱油香混合的满鼻香气。
我的象棋也是爷爷从小开始教起的。一开始自然都是让我车马炮之类，还总是慈爱地让我悔棋不断，后来我的棋艺逐渐进步了，但依然总是爷爷的手下败将，而爷爷却在慈祥的笑容里慢慢苍老。

还记得最后的一盘棋。那是一个大年初一，天气格外的晴好，恍惚间记忆中甚至应该算做是春光明媚吧（北国的春节怎能称之为春光明媚？但在我的记忆中确实如此，也便先屈从于我的记忆吧），送走一上午熙攘的拜年的人群，爷爷似乎也心情特别好，非要与我在院子里摆开棋局，杀上一盘，那时的我已经在上大学，一付年轻气盛，少年得意的样子，于是便也很痛快地迎战。具体的棋局我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爷爷考虑不周，几个闪失，而年轻气盛一心想击败爷爷的我自然也没有让棋悔棋之类，很快就局势分明——爷爷大势已去。其实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对有些事很意的，当时我也许随便找个理由推乱棋局是最好的。可是我没有，一直很有些洋洋自得地，咄咄逼人地下到了最后。在收拾棋子的时候，我无意中注意到了爷爷的神情——那是一种失望、失意、对苍老的无奈，诸多情绪的交织。可当时年少的我并没有去多想些什么，更没有想到如何去安慰一颗已经苍老而寂寞的心。

那以后我由于在外地求学，偶尔在家度过的假期里也有着太多属于青春的事情要去做，毕业后又是在外地参加工作，所以我再也没机会和爷爷下过棋。每次见爷爷，都能感觉到他的日益苍老、落寞。而他曾是个非常开朗、乐观的人，那时的我心中就有些隐隐的不安，我知道爷爷的苍老里有我曾不经意伤害的成分了，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再以后，爷爷病倒了，而且是一种很折磨人的疾病。我便经常借出差顺路或专门请假去病房陪爷爷，病一开始时爷爷的神智就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而病魔更是把他折磨的日见枯镐。有时我呆呆地望着病床上的他，这个瘦小的身躯就是我曾经如狮子一样高大威猛的爷爷吗？
 如今爷爷早已经逝去了，那盘棋，那盘在阳光明媚的春节下的我本可以或平或输而让一位老人更多些欢乐和欣慰的棋，却在不觉间成了我心头一块沉甸甸无法推去的重负。每当想起，爷爷的音容便开始浮现出来，而我的泪就涔涔地下了，这已经是一生再也无法弥补的歉疚。

这盘棋带来的歉疚总在我以后的日常生活中不断地提醒我：对自己所爱的人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应尽可能地多一分体谅和理解，多一些宽容。不要总以为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因为世事总是无常，也许有时一时无心的伤害就会成为你一生再也无法稍有弥补的深深歉疚！珍惜每一刻，感受每一个笑容，才是真正地珍惜着生命。

而如今，又到了一年的清明时节。芳草萋萋，长风徘徊，青烟袅袅，天空时而阳光时而阴霾。年年春相似，年年春不同，已经是20余年之后的如那个春节一样暖暖的春日了。久久立于爷爷的坟墓前，我却为了这心里的感伤而似乎依然无可遁形，甚至抑住了呼吸。便索性全部融入这漫天的春光里去吧，虽然其中还有微寒刺骨的风。

（作者：张之阳，山东广播电视台，高级会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