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笔记:白鹿泉
梁东方
沿着河道的小公路往下骑车,从西胡申、东胡申下来的时候,一定要狠心刹车,“浪费”掉势能,才能停下来。
是什么有这么大吸引力?是路边的白鹿泉。
白鹿泉是鹿泉之名的由来之处,是山区也已经很罕见的一眼泉水。即使在雨季,泉水依然是珍贵的。因为在一年之中其他十一个月的非雨季时间里,干旱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长期事实,泉水在干旱里是与甘霖一样让人盼望的好东西;它比降水更多了一个直接饮用的功用,所以笃信者就一直会从很远的地方来专门打水。
看到泉水会让人有一定的疑惑,难道真是因为泉水的特质不同吗,怎么水会如此清澈,如此有丝绸一样的质感,而抓到手里却又和水一样不见了那种丝绸的感觉。
记得以前这里还有水龙头,是从上面一家水厂里伸出来的,现在却只有一眼井,一伸手就能够到水面的井,却没有任何接水的家伙。有备而来的人带着舀子,靠舀子舀水。但是因为一舀子一舀子地舀水很慢,那个带着好几个大桶的大户便直接将桶浸入水中往里灌了。这显然对水有所污染,尤其对旁边一个用小小的桶装水电动提水器提水的人有直接影响。不过鉴于可见的泉水一直源源不断地上涌,自净功能强大,看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异物,也就始终没有谁吭声。
我借用他放在一旁的舀子,他很豪爽地答应了。我用保温杯装水,即使先将保温杯里的最后一口水喝净了,也还是一舀子水都用不了。舀子还没有放下,就又来了一个人,也要用一下舀子。那一直在将桶浸到水里灌水的大户又豪爽地答应了。他的豪爽大致上是对他的污染行为的一种弥补吧。
打了水,站起来,走到泉水边的亭子里,才注意地看坐在亭子内外的一溜卖菜的大娘。她们卖的都是自家地里摘的菜,西红柿不大,红的绿的都有;韭菜都老了,一边卖一边择,择掉烂叶以后还是显得不嫩;鸡蛋卖得不便宜,说是自己家里的鸡下的,不是养殖的;玉米、长豆角和南瓜也都比菜市场上贵些。不过在亭子里经过去看泉水的人,还有打了泉水回来的人,往往还是会买一些,他们觉着这是用泉水浇灌出来的好东西。他们不仅带着泉水,还想带着泉水浇灌的果实。
况且,守着泉水说说话,不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吗。
我看了一会儿他们的买卖,转身到了马路对面,那里有两座建筑,都是和泉水有关的。一个是泉神祠,门口有一棵大柳树,柳树和身边的泉水强相关。泉神祠三个字是蓝底儿,很恰当;蓝色也是所有颜色里和水关系最近的。以泉有神,以泉为神,这是古人对大地风物的极致讴歌形式。
另一座建筑是泉神祠边的一户民居,墙上刷着大字:戏剧家白良故居。白良是本村人,写过丝弦儿剧本《瘸腿书记上山记》。丝弦儿是本地剧种,非常有地域特色。地方戏的妙处是只有在你到当地走访过之后才能约略体会的,只看舞台上的故事、只听那乍听起来有点奇怪的唱腔,其实完全是皮毛。地方戏是地方山水和风物的集大成,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普遍生活方式的集大成,缺了哪一样也孕育不出那么恰好的艺术。从这个角度上说,白良的丝弦儿戏倒是可以在这里作为保留剧目,常演常新的。
白良故居门外有一棵古槐树,是国槐,大暑时节,茂盛的绿意之中高悬着一束束的白色小花儿,白色的小花儿落到地上,如一片青雪,一见之下,让人有自然凉的神奇观感。
一泉,一祠,一故居,一古槐,这几样物象让人对白鹿泉村刮目相看。每次经过,只要停下来,稍微待一会儿,就能再一次感受到这种刮目相看的好感觉,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到一样。
抬头四望,周围的山虽然也有不少都被开了矿,有千疮百孔之状,但最靠近的几座山基本上还有原始的形状,或者高耸或者逶迤,夹峙之间孕育着这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难怪过去的疗养院要开在这里。现在那个满是五六十年代老建筑的疗养院,叫做戏剧小镇。大约是和白良故居有一定的关联度吧。
泉水下行,在山岩之下形成了一种悬崖水岸的景观,突然意识到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在某个周末的时候骑车到过这里。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么年来我其实从来没有从根本上离开过这里。这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故乡,不管承认与否。不管别人承认与否,也不管自己承认与否。
这就是人和大地的关系,你在一个地方的时间足够长了以后,才会有这样的深远的关联度。在这样的意义上,白鹿泉已经属于你;准确地说,是你已经属于白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