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人及其象征》潜意识研究

作者:荣格  时间:2014年11月12日

 1 .梦的重要性

语言和文字都是人类用以表达思想、感情的手段。人类语言充满象征,而且时常使用一些并非有准确描述意义的符号或意象,有些甚至只是英文字首的组合,例如, UN (联合国),UNICEF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儿 UNESCO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其他如人们熟悉的商标,专利药品,徽章和标记等等。虽然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其通用性和约定俗成便赋予了它们可识别的意义。因此,它们只是用来表示所代表的物体的符号,而不是象征。

所谓象征,是指术语、名称,甚至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景象。但是,除了传统的明显的意义之外,象征还有着特殊的内涵。它意味着某种对我们来说是模糊、未知和遮蔽的东西。例如,我们大家都知道,在希腊克利特岛上的许多纪念碑都有用双手斧砍下的图案,可是我们却不了解它的象征意义。再如,一个去过英国的印度人回家后对朋友们说,英国人崇拜动物,因为他在英国的一些古老教堂中发现有鹰、狮子和公牛的图象。他不知道(许多基督教徒也不知道),这些动物是四福音的象征,源于《圣经》中的《以希书》,而这又与埃及太阳神贺拉斯 (Horus)与他的四个儿子的神话类似。此外,还有象轮子和十字等众所周知的东西,在某种情况下,具有象征的意义。确切地说,它们所象征的还是有争议的,有待思考的问题。

因此,当一个字或一个意象所隐含的东西超过明显的和直接的意义时,就具有了象征性。象征有着广泛的"潜意识"方面,并且从没有被准确地加以规定或充分地解释过,也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在对象征的探讨中,会导致形成超出理性范围的观念。车轮可能会令我们想到”神性"的太阳的概念,但这时,理性定会认为这种想法不适当;人类不可能界定"神性"的存在。由于我们理智的限度,当我们说某脚具有"神性"时,实际上只是赋予某物一个名字,这或许是基于某个信条,而绝非基于确实的论据。

我们不断运用象征的名词来表示我们无法下定义,或者不能完全理解的概念,乃是因为有无数事情人类还难以认识。这也是所有宗教运用象征语言或意象的原因之一。这种有意识地使用象征,只是极为重要的心理事实中的一个方面:人类仍在潜意识地、本能地以梦的形式创造象征。

掌握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如果我们想更多地知道人类的思想活动方式,就必须掌握它。只要我们稍有反思,就会认识到,人类从没有充分认知或者彻底理解任何事。人能看、听、触摸、品味,可是无论看得多远,听得多清楚,触摸所感觉到的以及尝试的结果完全取决于他的感官特性,这就限制了他对周围世界的认知。当然,如用望远镜可以扩大视野,用电子助听器可以加强听觉,这些科学仪器的应用固然可以弥补一些感官上的不足,但即便是最精密的仪器,也只是把极远或极细小的东西尽收眼底,使微弱的声音较为清楚可闻而已。在某种意义上说,仪器只能使人达到必然的边缘,而意识的知识绝不可能超越这个边缘。

此外,我们对现实的感知还有潜意识的方面。首先是这样一个事实,当真实的现象、景象和声音对我们的感官起作用时,它们多多少少就会从客观世界传送到精神世界,而在精神世界,它们变成心灵事件,其最终本质是不可知的(因为心灵无法知道其自身的心灵本质)。因此,每一经验都包含着无数的未知因素。更不用说,每个具体的对象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永远是未知的,因为我们无法知道物自身的最终本质。

因此,肯定有许多事情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注意到,也就是说,它们仍深深地存在于意识的阈限之下。它们曾发生过,但它们被潜意识所吸收,而没有被我们有意识地注意到。只有在直觉或连续的冥思苦想后,最终才意识到它们的确发生过。尽管最初我们或许忽视了它们对情感和生命的重要性,但事后作为一种回想会从潜意识中涌现出来。

比如说,它可能以梦的形式出现。总的说来,任何事物的潜意识方面都在梦中向我们呈现。当然,显现出来的只是象征的意象,而非理性的思考。从历史发展来看,正是有了梦的研究,才使心理学家能探究意识的心理事件的潜意识方面。

一些心理学家根据上述证明,推论人有潜意识心灵的存在——虽然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否认它的存在。他们天真地反对这种推论意味着两个"主体"的存在,或者(以常用语来说)在同一个体中具有两种人格。相当正确,这正是那一推理的含义所在。而且,这也是现代人所厌倦的,因为有许多人为这种人格的分裂所苦恼。这不是病理学的症状,而是可以在任何时间和地点观察到的普遍现象。人的左手不知道右于在做什么,这不是精神变态,而是一般潜意识的症状,是全人类无法否认的共同传承。

人类意识发展的过程从远古(发明文字时的公元前四千年左右)到今天的文明状态是很缓慢和艰难的。这一进化绝非完善,因为人类精神的大部分领域仍然在黑暗的笼罩之下。我们所谓的"心灵"与我们的意识及其内容并不是统一的。

任何否认潜意识存在的人,事实上都是在设想我们现在的心灵知识是完整的。这种说法显然是错误的。就好象我们设想我们已完全知道有关自然宇宙中我们应知道的一切一样。我们的心灵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自然中不可思议的事无穷无尽。因此,我们无法为心灵或自然下定义。我们只能尽全力阐明我们所认为的它们的本来面目,说明它们如何起作用。如果我们避而不谈医学界所积累的研究证据,我们就有了充足的逻辑根据来反对诸如"没有潜意识存在"的论点。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不过是继承了传统的"厌新症"——对那些新的或未知东西的一种恐惧而已。

反对人类心灵存在的未知部分的观点是有着历史缘由的。意识是最新的自然获得物,它仍处于"试验"状态。它很脆弱,受到一些特殊危险的威胁,而且易受损害。正象人类学家所指出的,在原始人中间最普遍的精神错乱被他们称为"丧失灵魂"——正如这个词的意义所示,它意味着严重的意识崩溃,即(用专业术语来说)意识分裂。

在这种人中,他们意识的发展水平与我们的是不同的。"灵魂"(或心灵)不被认为是统一的。许多原始人设想,人除了他自身的灵魂外还有一个"丛林灵魂"。这种"丛林灵魂"的化身是野生动物或树木,借此,人类个体有某种心灵统一性。著名的法国民族学家卢西恩 (Lucien Lévy——BrUhl)称此为"神秘参与"。后来,他在恶意的批评下不用这个词了,但我认为对他的批评是错误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心理事实:一个人可能与其他人或客体具有潜意识的统一性。

这种同一性在原始人中有许多变化形式。如果"丛林灵魂"是一个动物,这个动物本身被认为是该人的兄弟。例如,一个人的兄弟是鳄鱼,他在有鳄鱼的河里游泳时就不会遇难。如果"丛林灵魂"是棵树,这棵树就被认为对与其有关的人具有父母般的权力。在这两种情况下,对"丛林灵魂"的损害,被解释为对与其有关的人的损害。

在有些部落中,人被认为有多个灵魂。这种信仰表明了一些原始人的情感,即他们每一个人都由几种相关而又有差异的因素所组成。这意味着个体心灵并非稳固地统一在一起,相反,在未受抑制的情绪冲突下,心灵很容易在外在的威胁下被击碎。

当我们熟悉了人类学家的研究时,便知道这种情形与我们发达的文明并非毫不相干,尽管似乎应该如此。我们也会变得分裂,失去统一性。我们可能被情绪占有或支配,或变得失去理性,无法回忆有关自己或与他人有关的重要事情。因此人们会问:"你被什么鬼迷住了?"我们谈到能"自我调节",但自我调节是一个显著的不易具备的美德。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已在自我调节之下;但一个朋友可能很轻易地把我们自己并不知道的事说出来。

毋庸置疑,即使在我们自认为高度文明的发展水平上,人类意识仍没有达到一个合理的连续程度,而且还很脆弱,易于分裂。这种分离人的部分精神的能力,的确是个有价值的特征。它使我们能在某一特定时间集中精力,排除可能干扰我们注意力的事情。但是,有意识地规定分离与暂时压抑个人的心灵部分之间是有区别的。这种情况只会自然出现,不为人所感知或同意,甚至与个人意愿相违背。前者是文明的成就,后者是原始人的,"丧失灵魂",甚至会引起神经衰弱。

即使在今天,意识的统一性仍是个值得怀疑的事,意识极容易被分裂。控制自己感情的能力可能是一个人所渴求的,同时,又是另一个人所置疑的,因为它可能削弱社会交往的色彩、热情和多变性。

基于这样的背景,我们必须重温梦——那些浅薄的、不可捉摸的、不可靠的,不清晰的和不确定的幻想——的重要性。为了说明我的观点,我准备先谈一下过去几年里关于梦的研究的发展状况,以及我为什么下结论说,梦是研究人类象征时最经常被采用且最容易获得的材料。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这一领域的先驱。他最先从经验上探索研究了意识的潜意识背景。他概括认为梦不是偶然现象,而是与有意识的思想和问题相关的。这一假设绝非主观臆断。它是基于著名的精神病学家的结论而建立的。这些专家们认为精神病症状与一些有意识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它们甚至表现在有意识的心灵分裂范围内,而在另一时间,另一条件下,又会变为有意识的。

上一世纪结束时,弗洛伊德和布鲁尔(Josef Breuer)都认为精神病症状——歇斯底里,某种痛苦以及变态行为——事实上都具有象征意义。它们是潜意识心灵表达自己的一种途径,就象潜意识会在梦中显现一样,两者有着同等的象征性。例如,某个病人遇到难以忍受的情况时,可能会在痉挛,想吞吃东西时,却"不能吞吃"。另一个病人在受到相同的心理压力时,可能会气喘,"他无法自由呼吸"。第三个病人下肢瘫痪,他不能走路,也就是他"再也不能走了"。第四个病人一吃东西就吐,他"不能消化"不适的东西。这类例子我还可以举出许多,但是,这种身体上的反应不过是形式罢了,它借此表现出潜意识对我们的干扰。它们更经常地在我们的梦中找到表现方式。

凡是听到过一些人描述他们的梦的心理学家,都会知道梦的象征比精神病症状有着更大的变化性。它们往往由详细而逼真的幻想构成。如果分析家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采用弗洛伊德独创的"自由联想"的方法,他就会发现梦最终可以归结于某种基本模式。这一方法在心理分析学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它使弗洛伊德以梦为起点,挖掘出病人的潜意识问题。

弗洛伊德作过简单而有透彻力的观察。如果鼓励梦者不断地说出他的梦意象,并激发他心灵的思考,他会抛开外形,露出他说出或不愿说出的苦闷的潜意识的背景。他的观念似乎不理智、不贴切,但过一会儿,就比较容易理解他试图躲避或正在压抑的痛苦思想和经历是什么了。不管他怎样隐瞒,他所说的都直接针对他心理状态的核心。如果一个医生从病人的侧面了解到许多事情,当他在解择病人由于不安而表现出的符号时,他距事实就不会太远,他最终的发现会证实他的设想。因此,至今谁也不能否认弗洛伊德的压抑理论,以及把欲望的满足作为梦的象征的明显原因。

做为"自由联想"的一个起点,弗洛伊德赋予梦以特殊的重要性。都经过一段时间,我开始感到这一理论会引起误会,与在睡眠中产生的潜意识的丰富幻想不相适应。我的疑虑是在一位朋友告诉了我他乘火车到苏联旅行的经历时才真正产生的。尽管他不懂俄语,也看不懂古斯拉夫语的字母,可他发现他竟在思索车站告示牌上的字,而且陷入幻想,想象起这些文字的各种意义。

一个个观念间的联结,使他在很轻松的情绪中感到"自由联想"激起了许多以往记忆。许多发生了很久的不如意的事又重现了,使他很不愉快。这些事他本想忘掉,而且已经有意识地忘掉了。实际上,他达到了心理学家所说的"情结"了——也就是说,被压抑的情结主题可以引起心理干扰,或更多情况下的神经衰弱症状。

这一插曲使我认识到,如果想要发现病人的情结,不一定以梦做为"自由联想"过程的起点。这说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从圆周上的一点直接到达圆心。无论是斯拉夫字母,水晶球(冥思所用),祈祷轮(西藏佛教徒所用),还是现代画,甚至闲谈,都可以做为起点。但在这方面,梦确实不比其他可行的起点更有用或更无用。可是,梦有其特殊意义,即使梦经常因为情绪波动和其内容所含的习惯性情结所引起。(习惯性情结是心灵的较弱点,对外来剌激或干扰反应最快。)这就是自由联想能引导人在任何梦中进入极重要的秘密思考的原因。

然而,就此而论,我认为(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看法还正确的话)梦本身的确有着某些特殊而较有意义的功能,这是可以遵守的。通常,梦有着确立而明显有目的的结构,暗示一个潜在的观念或意向一一尽管一般说来,后者不易被直接理解。因此,我开始想是否该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梦的实际形式和内容上,而不仅是用"自己联想"把我们引向一系列观念,达到由别的途径也容易达到的情结。

这一新想法是我的心理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这意昧着我渐渐抛开了与梦的主要内容不相关的联想。我宁愿选择多注意梦本身,而不注意联想的方法,因为我相信前者会表达出一些特殊的东西,一些潜意识要表达的东西。

随着我对梦的看法的改变,我的方法也改变了,新的方法可以解释梦的更多的侧面。有意识的思想所说出的东西都有开头、 发展和结尾,但梦却并非如此。它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各不相同;要想了解它,就必须从各个侧面下手——就好象你拿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在手里反复摆弄,一直到熟悉了它的形状的每一细微之处。

对于我愈来愈反对运用弗洛伊德最先使用的"自由联想",我也许说了不少话了。我愿意尽可能地与梦本身接近,排除一切可能引起不相关的联想和观念的东西。的确,这些可以使我们对病人的情结有所了解。但我心中还有个更远大的目标,不仅在于发现引起精神病症的情结,还有许多其他相同的方法。例如,心理学家可以通过文字联想获得他需要的暗示(询问病人对所示文字的联想,然后研究其回答)。但要了解和理解个体整个性格的心理活动过程,就要认识到他的梦和梦的象征意象所起的重要作用,这一点很重要。

例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性行为象征了许多意象(也许有人说以比喻的形式)。每一个意象都能通过联想引导到性交的观念及每个个体可能有的关于性的态度的情结。但是,一个人凭着一串难懂的俄语字母的空想,同样可以达到这样的情结。因此,我推测,梦可能包含一些与性比喻无关的信息,而且,它之所以如此,是有着明确的原因的。以下的例子可以解释这一点:

一个人可能梦到把钥匙插进锁孔,挥舞一根大棍子,或用棒槌打一扇门。这些动作都可以看成是性交比喻。但事实上,他的潜意识为了本身目的,只选择了其中一种比喻——或是钥匙、棍子,或是棒槌——这当然也有着重大意义。真正的任务是去了解为什么选择了钥匙,而不是棍子;或是棍子,而不是棒槌。这有时甚至会使我发现,这些意象所象征的根本不是性行为,而是一些完全不同的心理特征。

由此我推论,梦中出现的素材必须清晰可辨,才可用以释梦。梦有其本身的局限。其本身具有的特殊形式已经告诉我们什么属子它,什么与它无关。"自由"联想以曲折的方式诱惑人离开这些素材,而我所使用的方法更象是旁敲侧击,主要对象则是梦中的图画。我在梦中图画的周围下功夫,不顾及梦者破坏这个图画的企图。在我的职业工作中,我时常一次次重复说:"让我们回到你的梦中去。那个梦是什么样? "

例如,我有个病人梦见一个衣杉槛楼的粗俗女人。在梦里,这个女人看起来象他妻子,可实际生活中,他的妻子绝非如此。因此,表面看来,这个梦一点也不真实。这个病人当即否认梦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并说梦是荒唐的。如果我作为他的医生,一开始就让他展开联想,他肯定会避开这一不愉快的暗示。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以一个主要情结——也许是与他妻子无关的情绪——来结束联想,而且我们对这个特殊的梦的特殊意义也就一无所知了。

那么,借这个明显的不真实的梦,他的潜意识到底要表现什么呢?显然,它多少表现出一个堕落女人的观念,这个女人与梦者的生活有着密切关系。但是因为反射到他妻子身上,这一意象明显地不合理、不真实,所以,我要先看看别的地方,嫁后再来考虑这令人不快的意象所暗示的东西。

在中世纪,早在生理学家以腺结构为理由,证明人体都有男性和女性两种元素之前,有一种说法:"每个男人本身内都有一个女人。"我称作"阴性物质"的正是这种存在于男性中的女性元素。这种"女性"的方面,从根本上说,在与其有关的环境中处于劣势,尤其是在面对女人时,这种元素不仅是对本人,同时对别人也是隐藏不露的。换而言之,尽管一个个体的外在性格看起来相当正常,但他也许向别人——甚至向他自己隐瞒"内在女人"这一可叹事实。

这就是那个特殊病人的病例:他的女性的一面不太正派。他的梦实际上在对他说:"你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得象个堕落的女人。"梦给了他一个适当的告诫。(当然,这类例子不能当做潜意识与"道德"训诫有关的证据。这个梦并不是在告诉病人要"表现得好些",而只是尽力平衡他心灵意识的不平衡的本性,以保持他作为一个完美的绅士的伪装。

梦者试图忽略,甚至否认他的梦所传递的信息,这不难理解。意识总在本能地反抗任何潜意识和未知的事。我已指出过存在于原始人中的人类学家称为"厌新症"的东西,那便是一种很迷信的、对新事物的恐惧。原始人以野生动物所具有的方式对待难以应付的事。但"文明人"也并非两样,他们也要建立起心理屏障来避免面对新事物。当某一个体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人意料的思想时,我们很容易从他的梦中观察出他的反应。在哲学界,科学界,甚至文学界,在许多先驱成了他们同时代人的天生的保守主义的牺牲品。心理学是最年轻的学科之;由于它触及的是潜意识的活动,它不可避免地也要碰到以极端形式出现的厌新主义。

 2 潜意识的过去与未来

到此,我们已经概括描述了几个研究梦的问题的原则。当我们试图探索人类是如何产生象征的能力时,梦被证明是最基本和最容易获得的材料。研究梦的最基本的两点是:第一,对于梦,除非确有意义,否则我们不应预先作出假设,而必须把它当作一个事实;第二,梦是潜意识的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

很少有人以恰当的方式来讨论这些原则。即使有人认为潜意识的研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他必须承认潜意识毕竟还是值得研究的。因为它至少可以与昆虫受到昆虫学家的关注相比。对那些对梦没有丝毫经验和知识的人来说,他可以随意认为梦只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说乱的偶然现象。但是,对那些假设梦是正常的事件(事实上,梦也确实是正常事件)的人来说,他必须考虑到梦的存在或是有原因的——就是说,它们的存在有合理性——或是有某种目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们再进一步仔细观察一下意识与潜意识心灵内容的结合方法。举一个常见的例子来说,几分钟以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准备要谈的事情,当你刚想说时,却突然忘了。或者,当你正要把你的朋友介绍给别人时,竟突然忘了朋友的名字。虽然你说你忘记了,可事实上,这并不是忘记,而是明确的思想已变成潜意识,或者至少是暂时的与意识的分离。在感观上也有同样的现象。假如我们正在听一段连续的但音量微弱的曲调,听起来声音有规律地间断,这种变动是由于人的注意力周期性的增加或减少造成的,并不是曲调上有什么变化。

但是,如同一辆汽车转过拐角,失去踪影一样,当某个事物从我们的意识中失去时,事实上它仍然存在。那汽车实际上只是离开了视线,正如日后也许会看到它一样,我们的意识还会回想起曾失去的东西。

因此,潜意识包含着许多一时隐蔽的思想、印象或概念,尽管它们从意识中暂时消失了,但仍然会继续影响我们有意识的心理过程。例如,有个人"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打算拿什么东西。他停下脚步,露出茫然的神色;忘记了该做些什么,他象梦游似地双手在桌上的东西中乱抓乱拿;他暂时忘记了本来的目的,但在潜意识中他仍然受到最初的行为目的的指引。最后他想起了该拿什么东西。这就是他的潜意识唤起了他的记忆。

如果你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你就会发现他所做的许多事好象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不过,假如 你问他,你就会发现他的行为若不是潜意识的,便是其行为与大脑里所想的不一致。他在听,但一句话 也没听进去,他在看,但同瞎子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什么,但什么也没明白。诸如此类的例子 比比皆是,以致于专家们很快就明白了精神病患者的潜意识内容表现得似乎是有意识的,在这 些情况下,你毫无办法来肯定哪些思考、言语或行为具有意识。

这种歇斯底里的人 ,比正常人制造了更多的假象,他们用谎言欺骗了许多医生。当然,对他们来说,不适用"谎言 "这个词,实际上,他们的精神状态之所以不确定而造成易变的行为,完全是由于其意识被潜意识所扰乱的缘故。甚至他们的皮肤感觉也表现出与其病态知觉相似的被动。患歇斯底里症的人,有时或许感到有针刺他的手臂,有时也许会全无知觉。如果他的注意力可以集中在某一点上的话,他就会全身麻痹,直到造成这种意识暂时消失的压迫感放松为止,感官知觉也立刻恢复如初。但是,在发生这类事情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毫无意识。当医生对这种病人施行催眠术时,他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一过程。

要证明病人知晓每个细节并不难。手臂被刺痛或意识不明确时所说的话,病人可以在事后准确回忆起来,就好象他没有过麻醉或"遗忘"一样。我记得有个女人,她被送到医院时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她恢复意识时,虽然她不知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或为什么住进医院,甚至连日期也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是谁。然而,当我给她催眠以后,她就把她为什么病倒,如何来到医院,谁批准她入院等等细节告诉了我。所有细节都能被证实。她甚至把入院的时间也说出来了,因为她在入口大厅中看到了一个钟。在催眠作用下,她的记忆与有意识的人一样清晰。

当我们讨论这类问题时,我们通常要依靠临床观察提供的证据。为此,许多评论家假设潜意识和其所有微妙的表现都完全属于精神病理学范围。他们认为任何潜意识的表现都是某种神经衰弱症或精神病,它们与正常精神伏态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神经衰弱现象绝不是疾病的严物,它们实际上只是正常出现的病理现象的夸张表现,只是因为它们是被夸张的,所以较之正常同类现象更明显,歇斯底里征兆可以在所有正常人身上看到,但是,它们很微弱,经常是还没被注意到就消失了。

例如,遗忘是正常现象,其中某些意识观念失去了它们特殊的能力,因为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当兴趣转移时,它把先前所注意的事留在阴影里,正如探照灯照亮一个地方的同时,又把刚才照过的地方留在黑暗中一样。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意识一次只能清晰地保留几个完整的意象,即使这样,其清晰性还有波动。

但是,被遗忘的观念尚未从存在中消失。虽然它们不可以被随意再造,但是,它们浮现在潜在的状态中一正好在回忆的阈限之外——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动再现,通常是在显然巳遗忘多年之后。

在此,我所谈的是我们有意识地看到或听到,又遗忘的事。但是,我们都在看、听、嗅和尝许多东飞西,而同时又没注意到它们,或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被动了,就是因为对我们感觉的剌激太弱了,以致不能留下有意识的印象。然而,潜意识则注意了它们,而且这种潜在的感官知觉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占极有意义的地位。在我们注意的范围之外,它们影响着我们接人待物的方式。

我发现特别能表现这一点的一个例子是一位教授提供的。他和一个学生走在乡村小路上,被严肃的谈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然,他注意到,他的思维被一股意想不到的童年的记忆打断了。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谈话中似乎没有任何与其回忆有关的事。回头再看时,他发现是在刚才经过了一个农场时童年的回忆涌上来的。他建议走回到刚才出现幻想的地方。回到那里时,他注意到有一股鹅的气睐,他马上意识到是这种气味触动了他的记忆流。

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养鹅的农场,鹅的特征性气昧给他留下了永久的虽然己被遗忘的印象。当他经过那个农场时,他的潜意识注意到那种气味,这种潜意识的知觉唤起了早已遗忘的关于童年经历的记忆。其知觉是潜在的,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剌激又不太强,不能使它直接达到意识。然而,它已把被"遗忘"的记忆唤醒了。

这种"线索"或"剌激物"不仅可以解释神经症的征兆,还可以说明视觉、气味或声音唤起在过去环境下的良性记忆。例如,一个姑娘在办公室里忙着,情绪和身体状态都很好,不一会儿,她感到头痛,并表现出很不愉快的征兆。原来,她在无意识中听到了远处轮船的汽笛声,这潜意识也使她想起了她曾极力要遗忘的与情人分手的不愉快时刻。

除了正常的遗忘,弗洛伊德描述了好几种与不愉快记忆的"遗忘"有关的病例——人们迫切需要遗忘的记忆。正如尼采(Nietzsche)指出的那样,当骄傲过分强烈时,记忆就会消失。因此,在失去的记忆中,我们遇到很多由于不愉快和矛盾本性所引起的潜在状态(以及它们被自愿再造的不可能性)。心理学家称之为"被压抑"的内容。

还有这样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有一个秘书嫉妒她老板的助手。她习惯性地忘记邀请那个人参加会议,尽管名单上清楚地写着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如果质问她,她干脆就说"忘记了",或"因被打扰而忘记了"。她绝不承认——甚至对自己——忘却的真正原因。

许多人错误地过高估计意志的力量,以为他们不决定和不企图去办的事,就决不会发生。但是,我们必须学会仔细区别心灵意向性和非意向性的内容。前者来自自我个性,后者则来自与自我不统一的根源,是其"对立面"。正是这"对立面",才使那个秘书每次都忘记邀请老板的助手。

我们遗忘我们曾注意或经历过的事,其原因有许多,而且,也有同样多的方法能使它们回到意识中。有个有趣的例子是带在记忆,或"隐藏回忆"。一个作家可能按预定的计划潜心写作,编排论点或发展故事,这时他会忽然偏离原题。也许是一个新想法出现了,或是一个不同的意象,或是一个完全新的副情节涌进他的脑海。如果你问他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样,他会无法回答你。他甚至会没注意到变化,虽然他已挖掘出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明显是不知道的素材。但有时很有说服力地表明,他所写的东西与另外一个人的作品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一一那是他相信他从没见过的作品。

我本人在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发现了这类惊人的例子。作者几乎一个字不变地再创作了1686年的航海日志中所报导的事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大约1835年(尼采写此书的半个世纪前)发表的这个海员的故事书中看到了这一段。当我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发现相似的段落时,我被其特殊的风格吸引了,它不同于尼采通常的语言风格。我相信尼采一定见过那本老书,尽管他没加注解。我便给他仍在世的妹妹写信,她证实她与哥哥的确一起读过那本书,那时她哥哥大约十一岁。我想,从上下文看来,说尼采剽窃了那本书的故事是不能令人信服的。我相信是在五十年后,当时的记忆出乎意料地溜进他的意识心灵里了。

在这类情况中,有种真实,或许没被意识到的回忆。许多同类的事情发生在音乐家身上,他童年时代听到的田间曲调或流行音乐会突然在他成年时作的交响乐中出现。观念或意象从潜意识中回到了意识心灵。

我至此所谈到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精神这部分复杂的功能和性质的概说。但是,还应指出我们的梦象征可能自然地从中产生潜在材料的种类。这类潜在材料可能包括所有动因、神动和意图,所有如觉和直觉;所有理性或非理性思考、结论、归纳、演绎和前提;所有感情的变化。其中任何一种或全部都可以作为部分的、暂时的、或不变的潜意识形式。

这类材料大多数成为潜意识的了,因为——通俗地说——意识心灵中己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人们的某些思考失去了感情力量,成为潜在的(也就是说,它们不再接受我们有意识的注意了),因为,它们变得似乎无聊或毫无关系,或因为有某种我们希望把它们推出视线的原因。

事实上,我们这样"遗忘"是正常和必要的,以使我们的意识心灵有地方容纳新的印象和观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所期待的任何事都会仍在意识阈限之上,我们的心灵会变成难以想象的杂乱。今天,这现象已如此广泛地被认识到,以致大多数懂点心理学的人都认为这个说法是正常的。

但是,正如意识内容可以消融到潜意识中一样,从来没被意识到的新内容也能从中产生。例如,人们会有种模糊的感觉,某种东西正要进入意识——"悬而未决"或"撼到可疑"的东西。潜意识不只是存储过去的事情,而且充满未来精神状态和观念的萌芽,这一发现使我达到了自己在心理学上的新的深度。对此,出现许多有争议的讨论。但事实是,除了久远的有意识的过去记忆之外,完全新的思想和创造性观念——以前从没意识到的思想和观念——也能从潜意识中表现出来。它们从心灵的黑暗深处成长起来,就象一朵荷花一样,并形成潜在精神的最重要部分。

我们在日常生话中能发现这些。有时左右为难的问题被最惊人的新方法解决了;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带家把许多最佳观念归功于从潜意识中忽然出现的灵感。能占带这丰富材料,并有效地转化运用到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现上的能力,就是一般称为天才的标志之一。

我们在科学史本身就能找到这一事实的清楚证据。例如古法国数学事彭加勒(Poincaré)和化学家开普勒(Kekulé)的重要科学发现(正如他们自己所承认的那样),要归功于来自潜意识的突然的图形的"启示"。法国哲学家笛卡尔(Descartes)的所谓"神秘的"经验联系到类似的突然启示,他由此在一闪念中看到了"全部科学的秩序"。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汶逊,(Robert Stevenson)花了多年时间寻找能适合他的"人类现重存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这时,《化身博士》的情节突然在一个梦中向他显示出来。

稍后,我要更详细地描述这类材料如何从潜意识中产生,而且,我要检验其表现的形式。现在,我只想指出,人类精神创造这种材料的能力是特别有意义的,尤其当接触到梦象征时,因为我一次次在实际工作中发现,梦包容的意象和观念不可能只用记忆来解释明白。它们表现出从没达到意识阈限的新思想。

 3.梦的作用

我已谈到了某些梦生活起源的细节,因为它是许多象征最初产生的土壤。然而,不幸的是梦很难理解。正如我曾指出过的,梦与有意识的心灵讲出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想出他要说的话,选择较好的方式,尽力以符合内在逻辑的方式说出来。例如,受过教育的人要尽力避免用混淆不清的暗喻,因为这给他的观点造成不鲜明的印象。而梦则有着不同的结构。似乎矛盾、不合理的意象都涌现到梦中,时间的正常感觉失去了,就连平凡的事都可以设想其谎诞或吓人的一面。

潜意识心灵如此不同地从表面教条化模式中安排材料,欺骗我们清醒的思想,这似乎很奇怪,但只要停下来回忆一下梦,任何人都会知道这一比较,这就是一般人说梦难理解的主要原因。在他正常清醒的经验中,它们并无意义。因此,他或是不顾及它们,或是承认它们打扰了他。

也许,如果我们首先明了我们对待明显有原则的清醒生活的观念后,就容易理解这一点了。因为,这观念并非与我们所想的那么一致。相反,在我们越深入检查它们的意义(以及它们对我们的感情意义)时,就变得越不准确了。其原因是我们所听到或经历的任何事都可能成为潜意识——也就是说,能够进入潜意识领域。它就是甚至能保存在我们心灵里,并能再生产的东西。它形成一种潜意识暗流,每次回忆时,都使观念更丰富多惑。实际上,我们的意识印象很快便设想出一种要素,这种要素对我们的潜意识有着现实的重要意义,尽管我们没有去有意识地注意这个潜意识意义前存在,没有注意扩大和混淆其传统意义的方式。

当然,这种潜意识暗流因人而异。每个人都以其个体心灵的背景去接受任何抽象观念或一般观念,所以,我们也正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理解和利用。当我在谈话中使用象"地位"、"金钱"、"健康"或"社会"这些名词时,我设想读者与我所想的概念基本一致。"基本"这个词倒是我想要提出的。这就是说每个字对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差别,甚至对文化背景相同的人也是如此。其变化原因就在于:一个概念被一个个体背景所接受,因此,便以多少有些不同的个体化方式来理解和适用。当人们愈在社会、政治、宗教或心理上不同时,意义怕差别就愈大。

只要概念与纯文字相同,那么其变化就不会被观察出来,也不会产生实际作用。但在需要准确的定义或仔细的解释时,人们偶尔会发现最令人吃惊的变化,不仅仅是在纯知识性的理解方面,而且,特别是在它的感情状态和应用方面。总的说来,这些变化是潜在的"所以也从没被认知。

人们也许想要轻易忘掉这些不同的,如那些无用的或者与日常生活需要没关系并且可以置之不理的无意义的东西。但实际上,它们的存在表明,即使是意识的最实际内容,也有着不确定的环境;即使是最准确的数学和哲学概念,我们确信它们没有超出我们所规定的意义,实际上,它们也多少超出我们所假定的意义。这是心灵事件,其中一部分是不可知的。你在计数时用的数字要比你想到的有更多的意思。它们同时又是神话学的元素(对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人来说,它们甚至是有神性的),可你在实际应用时,一定没意识到这一点。

总而言之,我们的意识心灵中的每个概念都有其各自的心灵联想,当这种联想发生剧烈变化时(根据我们整个性格概念的相对重要性,或根据与我们潜意识有关的其它观念甚至情绪),它们有能力改变那个概念的"正常"特点,当它们在意识的水准下流动时,甚至会变成极不同的东西。

与我们有关的每件事的潜在面,似乎在日常生活中不起作用。但在梦的分析时,也就是心理学家处理潜意识表达方式时,它们便有了重要意义,因为,它们几乎是我们意识与思想的不可见的根基。这就是为什么平凡的物体或观念能在梦中有如此大的心灵意义的原因,而在这种梦中,我们会被严重的干扰惊醒,尽管梦到的不过就是一间被锁上的屋子或一趟没赶上的火车。

在梦中的意象,要比清醒时的概念更生动逼真。原因之一是:在梦中,这种概念能表达出它们的潜意识意义。在有意识的思想中,我们把自己压抑在理性陈述的范围内——这种陈述单调乏味,因为我们排除掉了大部分的心灵联想。

我想起我的一个难解释的梦。梦中:一个人在身后向我走来,企图跳上我的后背。对此,我只知道他抓住我作的一些评语,而且要歪曲我的意思,其他就一无所知了。我不懂这一事实与他在梦中企图跳到我背上有什么联系。无论如何,在我一生的工作中,误解我的话经常发生——多得连我自己都懒得想我是否会为此生气。保持对情绪反应的有意识控制是有一定价值的;这一点,(我很快明白过来是由梦引起的。它用了奥地利的俗语,变成一个图画般的意象。这句话极口语化:你可以爬上我后背 (Du kannst mir auf den Buckel steigen),这就是说,"我不在乎你说我什么"。美国人有与其相对的俗语:"去跳进湖里吧"。它也会轻易出现在梦中。

可以说这个梦中画面是象征性的,因为它用了我开始没懂的暗喻手法,而没直接表明这一方面。当然它发生时(它经常如此),它不是用梦故意"伪装"起来,而只是反映我们不能理解的,富有感情的图画式的语言。因为,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要想把事情描述得准确些,而且,我们学会了以语言和思想来消除空想的修饰——由此,失去了的乃是原始人心灵性格的特质。

我们中的许多人把对每个物体或观念的所有幻想,以及所有的心灵联想交给了潜意识。 另一方面,原始人还知道这些心灵性质;他们所赋予动物、植物或石头的能力,使我们感到惊齿和不能接受。

例如,一个住在非洲丛林中的人在自天看到一个夜行动物,他便知道这是巫医的暂时化身。不然的话,他会认为这是丛林灵魂或是部落祖先的精灵。一棵树可能在原始人中起极大的作用,它拥有自己的灵魂和声音,而与这棵对有关的人则感到与树同命运。在南美洲的一些印第安人,会使你相信他们是红亚拉雄鹦鹉,尽管他们深知自己投有羽毛、翅膀和啄。因为在原始人的世界里,一切东西都没有象我们"理性"社会一样的界限。

心理学家所称的心灵统一或"神秘参与"占据了我们的物质世界。但正是这个潜意识联想的光环,贼予了原始人的世界以丰富多彩和奇异的方面。我们已失去了这些,而且,到了我们再见到它时都认不出来的地步。对于我们,这些事都被置于阈限之下,当它们偶尔再现时,我们甚至坚持说它们错了。

我曾多次为有教养和有知识的人看病,他们都有过令他们震惊的怪梦、空想甚至是幻觉。他们认为精神健康的人不会有这种苦恼,如果有人真有这种幻觉,那他一定是有病症。有个神学家告诉我说"以希"的幻觉,不过就是变态的症状而已。而且,当摩西和其它先知们听到与他们说话的"声音"时,他们受到了幻觉的影响。当这种事在他身上"自发地"出现时,你可以想象到他的恐惑。我们非常习惯自己明显的理性世界本质,以致于我们不去想象那些以常理解释不通的事。当原始人受到这种冲击时,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头脑不清;他会想到物神、精灵或诸神。

然而,影响我们情感的也正如此。事实上,出自我们精心装饰的文明的恐惧,远比那些原始人迷信鬼神可怕。现代文明人的态度有时让我想起一个精神病人,他曾到过我的诊所,而这个人本身又是一个医生。有一天早晨,我问他的感觉如何,他回答说,他整夜都在用水银氧化物为整个天堂消毒,而在这彻底的卫生清洗过程中,他没有发现上帝的踪迹。这时,我们可能看出这个人有精神病,或是更糟的事。不是因为有上帝或"惧怕上帝",而是有种精神焦虑症或某种恐惧症。情感也是如此,只是其目标的名字和性质变得更糟。

记得曾有一个哲学教授找我谈他的癌症恐惧症。他忍受着自己有恶性瘤的想法的痛苦,尽管在许多次爱克司光照相中都没发现这种症状。"啊,我知道照片上没有",他说,"但大概有什么问题"。是什么使他产生这种念头的呢?它显然来自恐惧,而这种恐惧没布经过有意识的深思熟虑。这种病症突然征服了他,并且有种他本人无法控制的力量。

对这个人来说,让他承认这一点,要比让一个原始人承认他着了魔更难。在原始文化中,邪恶精灵的恶性影响至少是可以承认的假设。但对一个文明人来说,让他承认他的麻烦,不过就是他想象的愚蠢的恶作剧,这是有破坏性的经历。原始人中的"着魔"现象并没有消失,如同过去一样,它只不过是以不同的、较愉快的方式来解释了。

对这种情况,我在原始人与现代人中做了几次比较。这些比较,正如我们后来要说明的,是理解人类喜爱创造象征的根本,同时,也是理解梦在表现象征时所起的作用的根本。因为,人们发现,许多梦表现的意象和联想与原始人的观念、神话和仪式相类似。弗洛伊德称这些意象为"古代残存物" (archaic remnants),这种说法表明它们存在于古代人精神里的心灵元素。这种观点不过是那种把潜意识视为意识附属物的人的独特看法(说得具体些,把潜意识看成是一个垃圾箱,收集所有意识心灵之外的无用东西)。

经过研究,我感到这种态度不可取,应当排斥。我发现这种意象和联想是潜意识中不可少的部分,而且可以在任何地方观察到,无论梦者是否受过教育,是否愚蠢。它们根本不是什么无生命或无意识的"残存物"。它们仍然发挥着作用,并因其"历史"特性而显得有价值(正如汉德逊博士在本书中提出的一样)。在我们有意识地表达思想与较原始、较丰富多彩的图画般的表现形式之间,架起了一座桥。而且,这一形式又直接与感受和情绪相结合。这些"历史"性的联想形成了理性意识世界和直觉世界的连接线。

我己谈过我们清醒生活中"受到控制"的思想和梦中产生的丰富意象之间有趣的对照。现在,读者能了解到这两者不同的另一个原因:那是因为,在我们文明的生活中,我们剥夺了它们感情能力的观念,并对它们不能再真正地表现出什么反应了。在我们的谈话中所应用的这种观念,当别人应用时,我们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似乎是习惯的,但并没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以使我们能有效地改变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对此,"梦语言"正好发挥作用了,其梦象征有极大的心灵能量,使我们不得不对此留心注意。

例如,有个女士,人人都知道她对任何事都抱有愚蠢的偏见。她总是对合理的论点持顽固的反对意见。你就是和她争论一整夜,也不会起作用。一天夜里,她梦儿自己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社交活动。女主人欢迎她说:"真高兴你能来。你的朋友都在里面等你。"然后替她打开门,梦者走进去——是间牛棚!

就是再蠢的人也能懂得这个梦语言。这个梦如此地损害这个女人的自高自大心理,她不会一开始就接受这个梦,但是,不管怎样,这个梦所表达的信息是足以使她难以忘记的。不久,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梦,因为她不知不觉地看到了这个使她有失身份的笑话了。

这种从潜意识发出的信息比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重要得多。在有意识的生活中,我们受到各种影响。有人刺激我们或使我们沮丧,工作或社交活动使我们苦恼。这引诱我们步入不适合我们个性的道路。无论我们是否注意到它们对我们意识的影响,我们的意识在它没注意的情况下被打乱了。在下面的情况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外向性格的人把精神完全集中到外界对象,而且把恶劣情感隐藏起来,并怀疑他本人内在的性格。

当意识受到偏见、错误、幻想和天真的欲望影响越深,已存在的鸿沟就越深,最后形成精神分裂,并多少使生活不自然,也就越发违背正常的本能、性格和真实的自身内容。

梦的一般作用是尽可能凭着产生的梦材料,以微妙的方式重新形成整个心灵平静,然后恢复我们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我称之为心灵形成中梦的补充(补偿)角色。对于那些不实际,不自量或不自重的人为什么常梦到飞行或坠落,它已经做了解择。梦补偿了他们性格的不足,而且也警告他们目前有危险。如果不理睬这些警告,、就会发生真正不测之事。其牺牲品可能会跳楼或出车祸。

我想起这样一个病例,有个人与一些丑闻有关,作为某种补偿,他对登山逐渐产生了几乎是病态的狂热。他在寻求"超越自己"。有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从一座高山顶峰摔下来了。我听到这个梦后,立即感到他会有危险,想方设法劝他注意那警告,不要去爬山了,甚至告诉他这个梦可能暗示他会在登山中死去。可我的劝告对他不起作用。六个月后,他从山上摔下来了。登山的向导看到他和他的朋友正在一段危险的地带顺着绳子往下溜,他的朋友暂时找到一块较安全的立脚点,梦者跟着去了,可是,突然他手一松,摔了下去,正好落在朋友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摔死了。

还有一个典型的病例。有一个依靠自己生活的女人,她平日高雅而又有能力,但她有很多恶梦,使她想起自己各种不道德的事。我向她提出这些时,她便气愤地拒绝承认这些。由此,这些梦的威胁性越来越大,并更多地涉及到她常独自在林中散步,沉于狂热幻想的奇怪意象中。我感到她会有危险,可她不在乎我的警告,此后不久,她在林中遇见一个性变态者向她粗暴的攻击,结果因有人听到她的呼叫,她才免遭一死。

这并不是魔术。这个女人的梦使我知道,她内心渴望这种冒险,就象那个登山者潜意识地想克服困难的一种满足。显然,两个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代价:她的几根骨头断了,他则付出了生命。

所以,梦有时能预示将发生的意外事故。这并不一定是奇迹或先知。我们生活中,许多危机都有着很大的潜意识历史。我们走向危机,但没注意己积累下的危险。我们所意识不到的,通常潜意识会告诉我们,并常以梦的形式发出信号。

梦可能常以这种方式警告我们,但又似乎不常如此。所以,以为有一只慈善的手在危险时便把我们拦住了,这想法是值得怀疑的。或者说得准确些,仿佛有一种慈善的力量不时地在起作用。这只神秘的手有时甚至会指出死亡的路;梦有时到头来是陷井,或以陷井的形式表现出来。有时,它们就象阿波罗神喻吕底亚国王一样,如果他渡过哈利斯坷,他将毁灭他庞大的王国。只是在他渡过两并彻底战败后,他才发现神喻的王国意味着他自己。

在处理梦时,我们不能显得太认真,因为梦的起源似乎不象人类的——而是自然的气息中的,交织着美、慷慨和残酷女神的精神。我们若想表现这种精神的特征,就不应把时间花在对现代人意识的研究上,而应进一步去研究古代神话,或原始森林的传说。我这里并不是要否定文明社会进化所带来的丰富成果。然而这些成果的得来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至于损失的程度,我们很少去恰当地估量过。我比较人类的原始与文明状态,是为了说明得失之间的平衡。

原始人比有"理性"的现代人——他们的后代——更受本能的支配,后者已懂得去"控制"自己。在这文明化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地以人类心灵深处的本能来划分我们的意识,以致后来从以身体为基础的心理现象来划分。幸亏我们尚未失去这些基本的本能,它们仍是潜意识的组成部分,尽管它们可能只以梦意象的形式表现自己。这些本能现象——由于它们的特征是象征性的,所以人们常认不出它们是什么——在我所说的梦补偿作用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潜意识和意识必须整体地联结起来,一同发展,以保持精神稳定和心理健康。如果它们分离或"分裂",便会出现心理障碍。对此,梦象征是最主要的沟通本能与心灵理性联系的手段,而且对它们的分析,能使贫乏的意识丰富多彩,使意识重新学习掌握本能遗忘的语言。

当然,由于梦象征经常在人们没注意到或未理解的情况下消失,所以,人们对它的作用有怀疑。在日常生活中,认为理解梦是没用的。我可以以我在东非某原始部落的经验来说明这一点。这个部落的人不认为他们有梦,这使我很惊讶。但经过与他们耐心的诱发式谈话,我很快便知道,他们与任何别人一样也有梦,但他们认为梦没有意义。他们告诉我说:"常人的梦没有意义。"他们认为只有部落的酋长和巫医的梦才有重要意义,这些梦与部落的福利有关,因此,他们非常欣赏部落酋长和巫医的梦。唯一的不足是,其酋长和巫医都说他们再也没有有意义的梦了。他们把这一时期认定为英国人来到他们国家时,地方长官——管制他们的英国官员——替代了那些曾经一直引导部落行动的"伟大的梦"的作用。当他们承认自己的确有梦时,却又认为梦没有意义,他们与那些因为对梦不了解,而认为梦没有意义的现代人别无两样了。但是,即使是文明人,有时也会注意到梦(或许他记不清了)能使情绪变好或变坏。这时,梦可能以潜在的方式被"弄懂"了,这是经常出现的事,只有当梦给人留下少有的特别深刻的印象,或在一定时间里重复出现时,多数人才会想到去了解梦。

在此,我想提出警告,我坚决反对那些非理性的、牵强附会的梦分析。有的人精神状态极不平衡,以致于在他们分析自己的梦时,会产生极大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非常片面的意识和与其相关的非理性或"疯狂"的潜意识隔离开了,而且,两者不能轻易地合并到一起。

简单地说,相信梦的解析体系的指导,以为买本参考书,看看个别特殊梦象征的意义,就能解析梦,这未免太愚蠢了。任何梦象征都不能与梦者个体分开,而且,不存在能准确、完整地解释出任何梦的意义的方法。每个个体的潜意识补偿或补充其意识的方法多种多样,这使意识心灵无法确定梦和梦象征能否有分类。

的确,是有些典型和经常出现的梦和单一象征(我该把它称为"主题" [motif] )。在这一类的主题中包括下坠、飞行、受到危险的动物或敌人的迫害,在公开场合身穿奇装异服,在人群中来去匆匆或边路,拿着没用的武器或毫无防卫地同别人搏斗,茫然地乱跑等等。幼儿有一种典型的主题,即梦见自己长得极大或极小,就是变成另一种东西——如在路易斯·卡罗尔(Levis iCarroll)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可以看到最好的例子(爱丽丝梦见自己变大小)。我必须再次强调,这些主题要借助梦本身的背景来研究,而不能被当作能自我解释的暗号。

回忆梦境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在有些病例中,有的人从儿童期到成年期一直做同样的梦。这种梦常常是企图对梦者生活观点中的某种特别缺陷作出补偿;或许可以追溯到有过惨痛教训的行为所留下的成见;就许是对未来重大事件的期望。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本人常梦到一个主题。梦中,我"发现"了我的住房中我不知道的部分。有时是我已去世的父母能住房;使我惊奇的是,在这里,我父亲有问研究鱼类比较解剖学的实验室,我母亲则经营一家幽灵访客的旅馆。这些陌生的房间往往是幢早已忘却的古代历史建筑物,但是,我继承了家产。它包括很有趣的古老家具。在这一系列梦的后期,我发现一个旧的图书馆,里面的书我都不熟悉。后来,在我最后的梦中,我打开一本书,里面全是迷惑不解的象征图片。当我醒来时,我兴奋得心"突突"直跳。

在这一系列梦中的最后,一个梦出现前,我曾向一家旧书店订购了一本精美的关于中世纪炼金术的书。我在文学作品中发现有句话,这句话可能与早期拜占庭炼金术有关,于是我想查查看。在我梦到那本看不懂的书的几个星期后,那个书店寄来一个包裹,里面装有一本十六世纪的羊皮纸书。书中的插图都是很精美的象征图,这使我马上想起在梦中看见的图片。因为对炼金来原理的再发现是我研究心理学的先导,并成为我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所以,梦中重复出现的主题就容易理解了。那房子当然就是我性格的象征,是兴趣的意识范围,表明了兴趣和研究新领域的希望,而我的意识心灵当时没注意到这点。自从三十年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

 (来源:心理学空间 首页 > 心理咨询 > 心理分析模型 > 荣格 | Carl G. Jung,见https://www.psychspace.com/psych/viewnews-1148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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