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读书会|那些年我在姥姥家读过的书
那些年读过的书都是上学的课本吧,除了三毛、张爱玲的一些专著,我也想不起来读过些什么,而且家里兄弟姐妹多,光交学费就很捉襟见肘了,哪有多余的钱再去买“杂”书呢。想来有那么一段时光是最快乐的,就是去姥姥家。

姥姥家的西屋是杂物室,里面盛满了做木工活的器具和三五个摞在一起的大黑箱子。而这箱子积满了灰,每次都得我去抹。袖子上,手上,脸上,灰不溜秋的。地上是一个一个的木头盒子,盛着姥爷做工用的钳子、扳手、推子,偶尔会有一两枚铜钱,上面有字,“嘉庆”、“光绪”之类的,反正我认不全。
最开心的是,这些个木头盒子里会有二分、五分、一角之类的现在通用货币,这必然是至宝。攒个两三次就能买一只冰棍儿了,冰棍儿的味道如今已经忘却了,就是那个手里攥着一分钱,汗晕晕的硬币,在回我家的路上,坐在母亲自行车后座上,不时再伸出手来看看,那份愉悦的感觉是我在多年后拿到成倍于它的工资时所没有的。
由于物质的极度匮乏,我那几分钱都买了吃的,其实我也想写下“攒着钱买书”这事,可是“书”是啥呢,都没见过,怎么会对它情有独钟呢。
说回姥爷,这个事都怪姥爷。姥爷一米八的大个子,高鼻露相,四方大脸,看着通情达理的样子,就是他觉得知识没用,所以他一直不赞同孩子们读书。

母亲上完小学,姥爷说家里缺个打猪草的,母亲就下学了。日后,母亲所有的记忆都是跨着一个大框,里头是满满的猪草,绿油油的猪草底下是母亲偷来的地瓜,有时候是土豆,母亲后来说姥姥并没有责斥过她,她也知道家里三个孩子呢,总不能都挨饿。那时的广大中国农村,已经没有饿死人的事情了,但是要说温饱都解决了,也并没有。姥姥村里的地比较贫瘠,种的茄瓜之类都异常小,瘦。水都浇不上,庄稼咋能长呢。
等到了我这一代,情况改善的并不多,我的童年多半就是在姥爷的工具盒里寻铅笔头,有时候还会有小画书,小粉笔头。有时候,寻的彩色的粉笔头,便兴冲冲地跑到外头,在邻居的墙上歪歪扭扭地画个小女孩,眨着俩羊角辫,再小心翼翼地涂上一抹口红。我是万不肯去画花朵的,那样的花朵是要好几截红粉笔头涂抹的,我没有那么多红粉笔头。姥爷是捡了学校老师扔的粉笔头和铅笔头回来的,若有多余的,老师也是不肯扔的。

除了粉笔头,姥爷还会捡学生们扔的本子,我小时候时常以姥爷在学校木工组工作这事深深骄傲。有一天姥爷捡回来一本高尔基的《童年 在人间 我的大学》,厚厚的,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可否认,这是姥爷捡的最像样的东西了。这书看的我满脸问号,一脑子不惑,时常拿着这书问姥爷“这是啥字?”“趣!兴趣的趣!”“啥意思呀?”“爱好!!”“爱好???是个啥?”姥爷一边拿着铅笔头在木头上画画,一边拿木抛子吱吱抛木头,顺手就把铅笔头别在了耳朵上,我当时在想姥爷还是个其时髦的人,学着人电视上把烟卷夹耳朵上。姥爷捡的书屈指可数,毕竟谁家孩子会那么不过日子,好好的一本书就扔了,要知道父母辛辛苦苦一整年攒的学费就换那几本书。在那些书里有一本蓝色皮面的《我在北极光下》,是一本初级中学的阅读本。我很喜欢看。
前天去姥姥家,那本《我在北极光下》还幽幽地躺在炕头上,上面一丝灰尘也没有,可见姥姥还是会常翻起。这本初级中学的阅读本里收录了很多特别耐看的文章,篇幅都不长,且写的极有意思,要么是风趣幽默,要么是蕴含丰富的哲理,人生百味。我翻看了一下,那些扭捏的字迹真的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写的。文章都好,唯一没有风趣的地方就是每一篇后面都要跟上三五个阅读理解题,问问你“本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之类,煞是难看。本来读完一篇好文,或精神愉悦、或埋头沉思、或感慨时间无常,你非得让我给出程式化的答案,每每读到这样的文章,就要条件反射般总结答案,实在是一种折磨。

如果简单地说爱看书就是文化人,姥姥也勉强算半个,像她这样的农村老太太能把《聊斋志异》、《红楼梦》看个七八遍的也很少了,最近我看她又开始看贾平凹的《浮躁》了,她看书实在没有章法,大概是得什么看什么吧。但姥姥最喜欢看琼瑶的书,可那时候哪有钱给姥姥买书呢。姥爷的账本上,除了日常花销以外,还有一项,最后一项内容都是“老婆要洋”。姥姥每个月就领个十块八块,还有一次要了20元。姥姥说,哎,就是给孩子们买点吃的,你姥爷这个人哪……后面要说的是什么,姥姥就到此为止了。姥姥早些年跟随我的当兵的太姥爷去了上海,在上海待了八年,估计也受到了开化风气的影响,沾染了些许斯文,后来因为嗓子好就去了文工团唱歌。结果16岁时又回来了农村,听我妈说那会儿还给太姥爷分了一栋二层小洋楼。现在说起小洋楼,我们还开玩笑,一栋在上海的二层小楼现在值钱了,干嘛要回来呢。姥姥笑说:“要了小洋楼,就没有你们这些崽子了。”话也对。

我问姥姥当时回来了咋就看上了姥爷呢。姥姥说:“你姥爷家当时穷的叮当响,家里兄弟多………但人总打扮地干干净净,利落,衣服总能穿出别样的味道。”其实,就是说姥爷时髦,人长得好看呗。好看是关键吧。
姥姥说,原来姥爷还是个高中生呢,可聪明,等到快要考大学那年,突然“考大学”就变得不时兴了。这是姥爷原话,考大学不兴了, 所以读书也不时兴了。
可是书有千般样,姥爷的认识真是错了,就像经是好经,就看哪家和尚来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