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作家•年集备选•散文】借粮◇李石村(湖南)

作者简介】李石村  男,1950年生,湖南宜章人。宜章诗协与作协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各类纸刊与网媒发表作品百余篇。有散文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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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粮

那年,村头的高音喇叭在重复播放“文化大革命就是好”,那噪音振得人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大队部的前坪架着一口大锅煮着白米饭,散着香喷喷的味儿。一伙人带着红卫兵袖章,青脸歪鼻。他们夺了党支书的钥匙后在嚷嚷着。他们有能耐掌权?无非是做别人的屁屁而已,然后混一口那锅里的白米饭吃,反正自家的锅里净是红薯干儿菜儿的。

上一年,一些老农在实干,一些后生举着造反大旗躲懒去了,而且先是旱灾,后是水灾,于是生产队欠收。队里的粮仓早空了,窗叶敞开着,连那麻雀都懒得光顾。田里的稻子正在抽穗,离收割还早着呢。

我们家的饭锅里先是挤了一锅的红薯干。后来领回来上面发放的几十斤三等面粉,又黄又粗,也仅凑合了好几天。最后将菜地里的南京菜(一种猪饲料)摘回来,洗了涝了,和在几星米粒里煮了,当饭吃。南京菜也没有了时,父亲望着被烟熏得油黑发亮的梁子发呆。他摸了一摸胡须,发话了,“到石下去一趟,借点谷子回来吧。”

石下,我常去呢。那儿有一门亲戚,我伯父的干女儿。他的丈夫,名集才。是位一交结上,就让你恋着他的人。我们两家一走往,就几十年。

清早,我挑了一担箩筐,丈量着仄仄的山路,翻过几道山梁便到了石下,正赶上他们吃早饭。

姐夫迎上来接过我肩上的箩筐搁在门角边,微笑着向伙房一指,道,“洗把脸,吃饭。”

大姐抢先将锅面上的红薯干撩开,帮我盛了一大碗沉沉的米饭。我执意推开,要自己盛,说姐的红薯干柔着呢。姐故作生气状不让,我便恭手接下了。其实,我好久没吃到过这般的白米饭了。

大家边吃边聊,互问安好,心如同桌上的菜儿素素的,热热的。

外甥刚放下碗。姐夫的目光移向门角落向他努了努嘴。于是,外甥挑着箩筐从后门出去了。

我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即刻外甥挑了一担谷从后门回来,后面响起了大伯(姐夫的大哥)的哈哈笑声,他嘴上咬着一根短烟筒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走向厅堂,“贤弟,你爹可好?念记他呢。”他的话像他的烟圈那么柔,那么曼妙。他提起了他盖的房的木子都是从小塘一根根砍下来晾干后背回来的。“那时,你爹替我背木子,半路发痧,又掐又捏,险着呢。”我全然未曾听到我爹提起过这些清纯的故事呢。

这时我明白了,这谷儿一定是从大伯那儿挑来的。他家劳力多,一口养一口。工分粮兴许多些。我推断,姐夫家的仓也一定扫底了。于是我懊悔不该挑担箩筐来。这下可好,该怎么说呢。姐夫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坐一下开路,我帮你挑过山坳去。”

我执意不借这谷子了。姐夫一躬腰,扁担压实了肩,起身,咯吱咯吱挑着出了村,上了路。

我向亲人们招呼一声,只好紧步追了上去。阳光很利,上脚路又费力,我听见姐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背上的细布渍透了汗水。我迎上去欲接过姐夫肩上的担儿。

“你,读书人,冇肩力,”他站定,换了一口气,同时换了肩,“送你爬过这山梁子。”

到了山梁,我拖住了箩筐。姐夫只好放下担子。他揩了一把汗,一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告诉你爹,别提还谷子的事,这样就生分了。”

这时,我审视着他的脸,颧骨微凸,消瘦,可堆着慈祥。他的手,竹帚枝似的,筋络清晰可辨。我的心温润着,多好的人啊!

我有些哽咽,只是朝他深沉地点着头,目送他远行。待弯道边的矮松完全遮隐了他的身影,我一弯腰,担儿入了肩。

我的脚下一步步踩出咯吱咯吱的扁担声儿,暖暖的人情,深深的友情全融在了这伟大而厚重的乐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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