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 海棠花开

写《海棠依旧》历时一个半月,边写边改,直到“不愿打开,一打开就想吐”,也没能改到“好”。虽然改不好几乎是我的常态,但这篇却是我身为一名小小说初学者的救命稻草,改不好就意味着再次坠入无望的深渊。

个人觉得,好的小说要么大起大落,让人荡气回肠;要么仔细研磨,让人隐隐作痛;要么猛然回首,让人猝不及防。然而,这几种精彩,《海棠依旧》都没有做到,笔力不够仅仅是内因,或许故事的本身就不足以成为优秀的小说。孬故事遇见差写手,悲剧就开始了。

写小说就像赌石,一锤子下去,有凡石,有宝玉。当锤子举起,一切就已注定。好作家可妙手回春,即便是凡石,也能雕琢成器,而差写手黔驴技穷,一锤定音,非玉即渣。如果说《海棠依旧》属于渣等作品的话,那么这就是它的成因。内因是差写手,外因是孬故事。

《海棠依旧》的构思源于几年前,我亲手养活的一株海棠。当时我从废墟把它捡回来,它已经血肉模糊。我看它依然翠绿,就怀着一线希望养在水中,日复一日,它先是生出了“白胡须”,“白胡须”又壮大成根,根部成形后,它居然分出了新枝,我惊喜万分!它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我怎能不成全它?干脆将它栽入花盆,给它土壤,给它光照,给它水分,它就真得茁壮起来了。

那时,家里还养了龙岩素和富贵竹。它们高高居于花凳之上,花凳摆在我读书写字抬头即见的地方,而海棠却挤在阳台一角的杂物堆里。时间久了,莫说其他人,就连我这个家中的女主人也逐渐淡忘了海棠的存在。

有一天,风和日丽。我去阳台晾衣服,不经意间,一片红雾掠走了我的视线,仔细一看,竟是海棠生出的花苞,一簇挤着一簇。然而,看她身下那立锥之地,再看凝成“石块”的盆土,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不!应该说“无法接受”更加贴切。

“无法接受”缘于我的愧疚,而愧疚缘于我的淡漠。除去一个废旧的花盆和一堆贫瘠的泥土,我又给过她什么?我每天对着龙岩素和富贵竹喜笑颜开,却连一抹余光都吝于给她。而她似乎毫不介意,像一位温和的淑女,默默无闻地筹备着一场花事。

没过多久,花苞尽放,铺成一片祥云,遮蔽了萧冬。任窗外寒风呼啸,我的阳台乃至整个家,都迎来了春天。就在那一刻,我懂得了“春天”不仅是一个季节,更是一种心境。

火红的小花一朵一朵,头顶着头,脸贴着脸,织成一片小红伞。近看,远看,都耐看。海棠撑起红伞,身材粗壮了一圈,脚下的花盆就显得更小了。俨然一位生产的母亲,怀拥着儿女,委身于破败的茅屋。——这一幕,让我战栗不已。唯有暗暗发誓“等花期一过,定为海棠换盆”,内心才稍得慰藉。

春节,我们在老家度过。回来却发现龙岩素满枝的花苞全萎了,富贵竹的叶子也泛了黄,再跑去阳台看海棠,因为竭力绽放,海棠累得面黄肌瘦,可那火红的花朵,一簇一簇,烂熳如常。

龙岩素萎了,富贵竹黄了,这都是家里空寂了数日,没有通风,没有光照,无人照料的结果。而这些,唯有海棠不曾计较。

海棠花期未满,我就生病住了院。医院是一个引人深思的地方。有的生命在这里重生,有的在这里终结。在重生与终结的交汇点上,每个人都能成为思想者——登上高地,俯瞰尘世,人间竟被此起彼伏的泡沫所禁锢。每一朵泡沫都刻着自己的名字:是非、名利、淫欲、恩怨、爱恨、舍得……

夜深了,我变成一朵羽毛,飘浮在病床雪白的掌心,伴随着心电监护仪滴滴滴滴,我看到了母亲,看到了女儿,看到了触手可及的梦想,看到了海棠……醒来又暗下决心,出院以后,首先要给海棠换个大盆,填满好土,修剪花枝,悉心照料。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对世间抱以深情,这都是她应该得的。

我出院那天,家里挤满了笑脸。这次,我真的看到了母亲,看到了女儿,看到了等我归来的亲人,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如梦初醒,寻遍每个角落,不见海棠的踪影。“海棠招了蚜虫,满满一层,看着让人头皮发麻,我就连盆一块扔了。你要是喜欢,再去买盆新的。”这是几句宽慰我的话,却句句砸在我心上。

我拖动着虚弱的身子,拉开窗,窗外的垃圾箱早已空空荡荡,然而那株海棠花开的模样,却一直萦绕在我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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