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微刊:风过自然香(文/罗伊娜)

风过自然香

皖地而归,一月有余。有些发慌,不唯这淅淅沥沥,来了又走的雨水。秋老虎还在路上,不知是雌是雄,咬人几许。前番暑热激盛,日日等着上苍的酷刑。世曰,三日不读,面目可憎。书倒是日读,一句也可,半本也罢。哪怕是在车上。只是字却不曾落笔。这像什么呢?明明有所思,却懒惰得没希望。总是希冀这发达的科技社会啊,何时多个联通的机器。我心所想,他便能画张心电图。再不用滴滴答答的敲字。夜晚中的键盘声,和着雨打桃叶声。到底化了闲散气。

蔡澜说,死前必有几样饮食不食不瞑目。四川的麻婆豆腐,希腊岛上的鱼子酱。前者麻辣鲜香,不辱没淮南王发明豆腐的美意。后者,不知现在的希腊人民还能不能骄傲地喊出,“希腊生来就是享受的。战时阳刚,闲时,美酒,羔羊。”不说希腊吧,皖地的豆制品实在好。随便哪座小城就有好吃的豆干,豆腐,豆花。这样的随意不当菜,闲来无事的小食,老少咸宜。而城池多洁净,颇似日本京都雨后的街道。悠悠地逛去,看人屋檐上留着雨水的草。缝隙里梳妆打扮,垂两枝青秀,簪一枝珠花。人不多,客不多,行商不多,坐商不多。不多的人,在郁郁的水汽里。间有公园,众人都去看池中莲花,远山的沉云。娴静的城,安宁的城,却似活得精神。临水的父亲又爱听子唱戏,咿咿呀呀,童音穿亭。而那两边的商店,车道,竟像退避三舍,生生让出闲庭信步。

民居下,就地开出几朵茄子花。三两只娇小玲珑的紫茄挂得满心欢喜,恰隐在那日日走过的小路旁。俯身观瞧,突然蹿出哮天犬,直唬得人想跳上房檐。怕是怕的,心里却想着茄子的主人该怎样将它轻轻摘下,才不辜负这柔嫩的娇贵。低矮房檐下的旧书店,白日里也呵出仙或鬼魅。照例迎头见客的,是那鼎鼎有名的四大著。主人有趣,只喜《红楼》《水浒》,尤厌《三国》。也不读经,只抄打油的诗。太油,不要。《三国》几寸灰,或许经年不曾拿起。倒是《红楼》、《儒林外史》,面色憔悴,连那皓齿明眸也磨平了。窗台一盆待腌的豇豆,过日子的人呀。过日子,遇晴则晴,遇阴则阴,山外的吆喝听上几句,也好听。

彼时想,当请两位先生走这路,品一品味,听他们说说话。张爱玲,汪曾祺。论细致,论妥帖,论情,论理,都当咂摸出这路的好处来。“自然一点香,随风入画堂。”这自然,从心而就。落在雨中,落在魂魄之间,有明目醒神之功。虽是湖畔,却放着侯孝贤的《海上花》。这是我最早看过的侯氏作品。也是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暧暧光影,暗香浮动,觥筹之色,怀旧之息。一切如这湖底的倒影,有千层云,九重天。微澜的镜面之下,一点虔诚与自然。行事如此,作品如是。想那《诗经》《楚辞》的过去,多么真挚的表达,如今吟来却似鼻腔走音。已非原声。甘于寂寞而行的,未必能靠这虔诚活下去。伏笔为悲。只是,路仍要走。西方歌剧演绎《赵氏孤儿》,东方的“王子复仇记”。然这震旦之国,未知文艺复兴。好酒不怕巷子深,巷子里却久无好酒。尽管如此,仍一醉不醒。哪怕饮下的是酒精。

古有寿,雅称“茶”,即是活到108岁。60还乡,70杖国,80耄耋。七七为喜,八八为米,九九为白,108岁就是茶了。能饮这杯茶,必是宽肠人。做学生时,白天跑到镇江的金山寺,山下有水晶肴肉卖,山上却能喝一杯僧茶。那时觉得山下人心未净,黄墙清肃,怎毗荤腥。后来才知晓,就着肴肉吃茶的寿星们,闲时敬香,忙时助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何曾不诚心。岂是黄口小儿能度的慈悲。过徽州之地,少不得茶,更少不得读书的道理。不过这读,也有三味。一在明月青灯,凉风不惊。二在城头市井,喧嚣不怒。三在雨打花荫,幽吟不迷。静夜的读,喧嚣的读,惹人情思的读。最泄气的读,偶见黄金屋,黄粱催归途。又遇颜如玉,她言奴八十。世上最大的苦痛,莫过于所爱的否定自己,不爱的生死未离。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审美推翻自己。但凡一种愁,远观不美,近看不丑。想记不清,忘却还难。真如前辈之语,史家的笔,才子的言,君子的气量,倒也不用愁。“乱头粗服难掩天生丽质”,再粗鄙的衣服穿在好看的人身上终归是好看的。莫怪衣装也势利。未必你试它,实在是它挑你。

入宁时,古雄低洼,尚在水中。如今台风北上,三伏初露,莲花湖的水想必褪去了,若不是风雨堙没,谁人不爱她。盛夏里的荷,人都相思着。冬病夏治,确实刚柔相济。难得一张千金方,些许安神丹,半部消夏帖。开个药方,抓药的时间自定。“一两清风,二片白云。三分明月,四时花笺。五滴朝霞,六枝素艳。七笔鱼墨,八点荷尖。”有此数味,便是药到病除,久久清简,事事欢颜。

罗伊娜,金陵人。作品散见《中国新闻周刊》、《中国电影报》、《文心杂志》、《创作与评论》、《微刊行摄》、《中国文学精品网》等报刊、杂志、文学网站。曾获网络文学赛事短篇小说类金奖。

罗伊娜文字风格独特,小说时见散文笔法,老辣醇厚。又有民国风致。古体诗词,清隽朴秀,多情而不煽情。散文真挚深澈,物情理互现,灵朴交融。诗歌短章有俳句、诗经之味。长诗则兼具叙事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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