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 圻子：我寄居于一个名字里
曲水流觞
孤独者最终迎来自己的结局
像我寄居于一个名字下面
我才是真的，其他都不是
圻子诗歌十首
文 | 圻子
一个人住的地方
一个人要住进去
问候里面的困难
爱和悲观
过去曾想着逃避
现在又试图解释
一个人终其一生
都住在自己的身体里
那么小的地方
那么强大的建筑
哦，梦驱使梦
将使用这样的住所
黑暗中代替不在
灵魂要被管理
一个人要住进去
就像列车住进铁轨
河流住进沉默的河床
诗从这里取走我大把的时间
整整一天了我们没有再说话
晚上也是如此
金都大道与八一北路拐角的大楼里
我曾写下不着边际的诗
因为诗永远不会拒绝我
诗从这里取走我大把的时间
但是时间对于我毫无用处
当一个人从孤独的房子出来
又转身另一个孤独的房子
继续另一天，事情还远未结束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一所房子呢
这房子既安稳又孤独
砖木建造，能抵住风
在冬天也能抵住雪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一个亲切的父亲呢
你已活到他的年龄
当你来不及说再见
像等待擦拭的杯子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一个夜晚呢
这夜晚强调不可见
身处蒙蔽的世界
它仅有寂静的回报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一本沉默之书呢
它也许是笔记、情书
它也许是人的悲哀、不幸
它也许是一段独特的生活
什么时候你会需要
一首诗呢，当你
迎来敞开的时刻
赤裸的灵魂被映照
汉语既将世上的一切
拿起，又放下
记梦
我提着一袋炸糕
在没有路标的路上
遇到穿白衬衣的三子
问你要吃吗？他拿了一块
我又说，有一棵树倒了
露出了根，我想扶起来
准备动身去乡下
龙天蹲在不远处的路边
神情寞寞，未发一言
他说他获得了许诺
村里让他承包小水坝工程
工地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未知的光景里
我们三个人分道扬镳
后来我一直回想
这或许就是黄昏
一叠诗稿落在地上
蓝墨水抄写的字迹看不清
空气中飘荡着葱油的气味
天空一片灰蒙蒙的
“郁郁寡欢的人像自己的影子”*
不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在日益变冷的天气里
你要预知那寒冷，像旷野上的
河流，将灵魂种在撕裂的皮肤上
公交车已穿过多个路口
再往南走一小段就到了菜市场
挑两根萝卜一把上海青就回去吧
上帝不会怜悯迷路的人
哦，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要大声嚷嚷，不要为小事争执
郁郁寡欢的人像自己的影子
不要只看到自己的孤单
好事轮到你了，这庄严的冬天
阳光直射在一棵沉默的树上
* 引自曼德尔施塔姆《你还活着，你不孤单》 杨子译
不是声音而是声音的结果
他在夜晚走到她的房间外边
听她是否已经熟睡，走廊寂静
微茫的光在灯罩里发出嘶响
门虚掩着，仿佛封地经过应许
床上的女人伴着些许欲望，然而她
如此美丽，像秋天的甜橙一样
被薄薄的雾遮掩，轻微的呼吸穿过
潮湿的叶子。他的双脚也是轻微的
仿佛从果园里，嗅到秘密的果香
身处某种不能自已的迷惑中
他想，爱的奖赏也许是无私的给予
夜晚含蓄而短暂，但足够明朗
他想起亲吻她时急促的鼻息
不是声音而是声音的结果
如一只松鼠爬到树上浓密的住所
一进入那黑暗，黑暗即给予快乐
多么奇怪啊，他听到树丛里吱吱的
唤叫声，一枚坚果正从高处坠落
我请我去……
我请我去和故人说话
说过的话绝不对他人重复
我请我去河流上寻找
一直都在那里流逝的东西
就像我请我去谈谈黑夜和灵魂
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谈过了
我请我去眠床上想象清晨
奇妙啊，以致酝酿出新的静止
我请我去听听那房屋外的风铃
当风吹动我便知道这风来自哪里
我请我去很高的天空呆一会儿
绝对的虚构堪比绝对的真实
就像我请我去写一首诗
盲目地坐在一块寂静的石头上
他们已不再变老
我再没和他们交谈，整个夏天
我的内心尚有这种渴求
但显然他们不仅仅存在于一本诗集中
每个夜晚来临之后，我感到
有一种力量在加速我的衰老
而他们早已将年龄静止下来
这些人展示不同的形象
我看到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度
即使合起书本，他们仍在那里
一个诗的居所，语言不再是声音
现在我设法通过阅读与他们见面
诗往往是一条小径。整个夏天
我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为何他们已不再变老？
山脚下
在篱笆旁种下南瓜
在菜地里种下辣椒
这户人家在山脚下
有一座矮房子
院落里只有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年龄都很大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
生活的事慢慢来，不急
吃不完的南瓜
在山脚下的草丛里
三三两两一起
树篱围起的菜园内
辣椒红了一大片
宁静中包含着腐烂的危险
山脚下还有谁
帮帮南瓜，帮帮辣椒？
我寄居于一个名字里
我寄居于一个名字里
当我来到人世
父亲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所以我住在这里
就像给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子
我寄居于这样的房子里
一个我，存在于面向世界的
结构中，保管灵魂与肉体
五十年，也可以更久
但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
我错误地给这个名字穿戴起
诗人的名誉、桂冠……等等
毕竟那是诗人的虚妄之物
孤独者最终迎来自己的结局
像我寄居于一个名字下面
我才是真的，其他都不是
甚至寄居的名字也像最深的梦境
组稿：湖北青蛙 / 编辑：闺门多瑕
圻子，1970生，本名曾建平，江西瑞金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扬子江诗刊》等杂志，著有诗集《时光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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