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导游：我专带想变美的女孩去黑诊所

原创 真是脸叔 苍衣社 昨天

大家好，我是脸叔。

这似乎是一个颜值格外被重视的时代，互联网上一句颇为争议的话流传甚广：“颜值即正义。”

为了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选择整容的人越来越多，拥有“较高”整容技术的韩国是大部分爱美人士的首选之地。

但韩国频繁曝出的整容黑幕又让人望而却步。去年10月，香港豪门千金，服装品牌堡狮龙（Bossini）创始人罗定邦的孙女罗贝儿就因为赴韩整容葬送了性命。

叔今天讲述的是一位在韩国做整容导游的女生的故事，她名义上是导游，实际上是把中国游客带到“黑诊所”整容，从而换取丰厚的佣金。

韩国整容业的混乱和坑蒙拐骗终于使她良心发现，她最终离开韩国换了一份正常的工作。

以下是她在韩国做整容导游的真实经历：

导游：带客赴韩整容

韩国首尔的狎鸥亭洞，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之间，夹杂着一间间的整形医院。大部分医院的规模相当于中国的社区诊所，里面往往只有一个医生，对外称“院长”。

这些整形医院只是零零星星地迎来一两个散客，有一些医院则不定期地涌进来一批外国客人，有时多达十几个。这些客人里面，最常见的是中国面孔，而且七八成是年轻女性。

她们签好中韩双语的手术协议后，进入狭小但很整洁的手术间。躺在手术椅上，冰冷的手术刀在皮肤上划过，针尖在脸颊上制造出阵阵刺痛感，耳边是院长与助手在用韩语交流的声音。

这些中国客人多是导游带进来的，他们除了引导旅游外，还负责推荐整形医院，郝薇凰就是这批旅游整形导游中的佼佼者。

2012年，韩语专业毕业的郝薇凰想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但该专业的就业荒让她做了半年的无业游民，后来终于在成都的一家整形医院找到了工作，当韩语导医，负责韩方合作医生和客人的交流。但因为手术量有限，收入一直上不去。

了解到很多人都直接赴韩整形后，郝薇凰考取了国内的导游证和韩国的观光翻译员证，进入成都一家大型旅行社，专门负责赴韩旅游整形的导游服务工作。因为在整形医院积累的一点专业知识，加上娴熟的韩语能力，郝薇凰迅速成为公司的业务精英，收入颇丰。

旅行社对接的合作医院有好几家，若客人多，就分流到各家，如果只有几个，便全部带入某一家。理论上在签订旅游合同时就能确定好哪家医院，但按实际操作，分流权掌握在导游手中。对旅行社来说，每家医院的分成比例基本都是一致的，不影响收入，可在导游看来，她们更愿意向客人推荐小费给得多的医院，算是医院和导游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只有客人蒙在鼓里。

所以就算人不多，郝薇凰也会刻意对客人进行分流，区分出老客和新客。老客至少来过一次，对医生的医术、手术的价格更了解，如果让客人们进入同一家医院，老客会夸夸其谈，显摆自己多么内行，影响新客的判断，进而影响手术套餐的推销和报价。

有一次郝薇凰带了3个客人，本来谈好了都做眼部手术，临到签手术协议时，一个老客说国内便宜的医院只要千把块就够了，这边虽然技术好，但贵了点大概要花八千多块人民币。结果有个新客就犹豫了，说下次来韩国玩再做。

有时候为了挽回单子，郝薇凰会和医院打暗号，偷偷给个别客人所谓的特殊优惠。但那次只有3个客人，大家都盯着彼此，也不好做什么小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业务告吹了。

经过这么几次，郝薇凰长了记性，如果有老客在，且做的手术和别人不同，就以别家更擅长这类手术为由支开她们。如果大家手术类别都一样，那也有说辞，就说分流后节省时间，大家游玩时间更充裕，私底下则告诉老客：“那边的医院技术更好，更适合你这样具有鉴别力的客人。”

前期：走进“黑诊所”

医疗行业最基本的就是行医资质，最忌讳“江湖郎中”，整形行业亦如是。

中国《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有严格规定，医疗美容机构必须拥有医疗资质，医师也必须获得执业许可，才能展开医美业务，否则就是违法行为，民间称为“黑诊所”。常见的“黑诊所”就是那些打着“微整容”旗号的美容院，它们仅仅拥有“生活美容”资质，却为了获利，利用监管的漏洞，干着“医疗美容”的活，偷偷给顾客打所谓的“美容针”（属于注射手术的范畴），甚至敢于进行外科手术。有专家推测，全国美容院里暗箱操作的非法手术，达到正规医美机构手术量的10倍之巨。

一些整形医院的导医甚至医护人员为了获利，会把一些谈不拢的客人暗地里介绍到美容院做手术，虽然违法但价格便宜提成高，美容院、客人和中介三方各有所获，只要没出医疗事故，便皆大欢喜。

同样的问题在韩国也不鲜见。

有些旅行社只关注提成比例，在审核韩方的行医资质时，或者缺乏鉴别能力，或者干脆选择性无视，只要医生有张韩国的脸蛋就行，关键是提成要给得足。

为了小费，导游也把客人拉到居民区住宅内的“黑诊所”，反正都是位于狎鸥亭洞一带，位置差不多就行。

起初有人挑唆郝薇凰这么干，她毅然拒绝，一是不敢，二是不屑，作为业界精英的她，自有职业道德底线存在。但渐渐地，眼见别人钱袋子撑满，消费升级，自己的底线也不知不觉地降低了。

2013年圣诞节，郝薇凰带团赴韩，夹带一个散客小姑娘，对方想做个双眼皮，但又嫌医院的价格贵，追着问她有没有便宜的地方，本想推却，但看对方是个大学生，身上带的钱不多，她起了坏心。郝薇凰带小姑娘到一个圈内口碑“不错”的江湖游医处，做了双眼皮和玻尿酸注射，比正经的合作医院便宜了将近20%。起初郝薇凰还有点忐忑，但术后的客人很满意，收获好评的同时，她也赚到将近30万韩元（约1700元人民币）的提成。本来郝薇凰只把它当成一个特例，下不为例。结果小姑娘回国后又给郝薇凰介绍了自己的同学，跟着“年假团”来韩做同样的项目。自此郝薇凰的职业观产生了质的变化，“无风险，有钱赚，有口碑，有百利而无一弊。”

慢慢地，郝薇凰不满足于带散客，她开始暗地里挑唆社里的协议客人对社里提出放弃手术，改由她带到熟识的“黑诊所”去做手术。

可到了2014年5月，她遇到了麻烦。郝薇凰带一个客人去“黑诊所”做眼部综合整形，熟门熟路带上门后，客人看到公寓房里除了俊男美女的张贴画，并没有任何相关的挂牌和资质证书，手术间就设立在卧室，一张睡觉的床和一张手术椅并列而摆，心里就打了退堂鼓。郝薇凰笑呵呵地宽慰她：“放心，我介绍到这里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都是五星好评。”郝薇凰还拿中国的民间老中医来举例，证明医术高低不在于表面文章。郝薇凰的坦荡和自信打消了客人的疑虑。

结果，回国后没几天，这个小姑娘给郝薇凰打电话，哭着喊着要起诉旅行社。她眼球特别干涩，去医院检查发现泪腺被破坏，无法正常分泌泪液。郝薇凰给吓坏了，费劲了唇舌劝说，还自己掏钱赔了对方6千元，才算暂时了结这桩麻烦事。

郝薇凰心疼那6千块，惦记着再多拉几个客人，把损失给弥补回来。

但发生在同行身上的“黑诊所”吸脂事件把郝薇凰吓到了。

半年后的一天，郝薇凰接到了同行方婧丽的电话，对方哭诉着请她来警局保释自己。

方婧丽是圈内的挣钱“大户”，笑称自己“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私单之中”，她平时的微信朋友圈，都在展示名牌包包和上千元的大餐照片。

郝薇凰来到警局，得知方婧丽遇到一个感情不顺遂的富家女，非要来韩国做抽脂减肥。吸脂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是一种瘦身的手法，但负责任的整形医师们都会郑重指出，吸脂的目的是塑形，不是减肥，所以医院拒绝了她腰部减重5斤以上的要求。医生指出，对于身高158cm体重47kg的她，完全不属于肥胖，建议她先寻求心理治疗。

但那女生是犟驴脾气，方婧丽便带她到一家“黑诊所”。“医生”起初也有点犹豫，他把手术风险说成了手术难度，表示费用得高点。女生二话不说，直接从包里掏出1000万韩元（约5.8万元人民币）。

“医生”也没有进行体检，简单询问了她的病史，就直接麻醉、拉刀、注入盐水破坏小腹部脂肪层、负压抽吸脂肪混合液。“医生”看吸出来的混合液不到1000毫升，压根达不到她的期望值。干脆再次破坏本已薄弱的脂肪层，导管硬生生地捅破了小肠壁，“医生”眼睁睁地看着小肠穿孔，肠道中未消化彻底的食糜涌入手术腔内。

“医生”赶紧喊来手术间外面的方婧丽，她试图劝说“医生”自行缝合意外伤口，但眼看着女生脸色苍白，各项体征开始下降，二人才把客人送到附近的大医院。医院的消化外科医生黑着脸告诉他俩：“晚来一个小时，患者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最后，“黑诊所”被当地警方查封，“医生”被检方起诉，而方婧丽则以“扰乱社会治安”罪被羁押并遣送回国，终生取消赴韩导游资格。

术后：整容纠纷

像这种吸脂失败的事件，情节严重，涉及到人命安危，韩国警方会重视对待，但如果是价格和手术效果方面的纠纷，没有引起很大社会影响，警方在接待处理上就比较消极怠工了。

郝薇凰所在的旅行社，和客人签的只是旅游协议，真正的手术协议要在医院里单独签订，一旦发生医疗纠纷，都是归于韩国本地警方或仲裁局处理。郝薇凰接受旅行社前期培训的时候，就被告知三条原则：前期不告知手术隐患，只讲美好前景；发生纠纷后保持中立身份，尽量交由医患双方解决；尽量不减不退旅游款，尤其杜绝反赔。

中国客人的流量大，医院的手术量就大，纠纷自然在所难免。碰到纠纷，大部分客人根本不懂韩语，此时郝薇凰就必须全程陪伴客人的报警处理和仲裁调停。而医院和客人双方都会对她有所依赖，医院希望她安抚客人情绪，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客人则希望郝薇凰替自己帮把手，毕竟是同胞，又是服务方。

2014年国庆假期，郝薇凰陪同一个熟客去找医院理论，这个客人已经是第三次赴韩。客人做的是隆鼻术，术后几个月，鼻梁明显偏移，成了歪鼻子。医生根本没当一回事，摸着客人的鼻梁，把假体挪到了正位，笑呵呵地表示假体是可以移动的，他还保留了当时的全程录影录音，这些在术前都有明确提及。

郝薇凰知道医生是在偷换概念，可以移动不等于歪鼻梁是常态，但她也不好多说。客人情绪很激动，嚷嚷着要报警，不料医生倒打一耙，先报了警。

郝薇凰很怕陪着客人进“局子”，医院和客人双方都不好得罪，可作为中介，自己又必须接受警察询问。进了警局后，医生还是不以为然地对客人说：“你照镜子的时候，要告诉自己‘鼻子是正的，鼻子是正的’，要给自己正确的心理暗示。”听到这种无赖的说辞，客人几欲崩溃，郝薇凰悄悄地按了按客人的手，她知道在这里使情绪没好处，如果没有明显的手术失败体征，很容易会被安上“扰乱治安”的罪名。强龙不压地头蛇，客人最后只好作罢。

警方对医生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让他签字走人。然后又对留下来的客人拿出厚厚一沓材料，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你看，像你这样的案子多得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去一个个处理。”这副两面派的嘴脸和处理话术，郝薇凰其实很熟悉，两年的工作经历中，她早就目睹太多韩国警方或仲裁局在涉及中国客人纠纷时的消极怠工和不作为。

出来以后，客人对郝薇凰非常愤怒，认为她完全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和医院是一伙的。郝薇凰无言以对，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两头都不讨好。

覆灭：畸形的韩式审美

在两年的工作经历中，郝薇凰看到了这个行业的很多灰暗面：中韩两套价格体系、“黑诊所”盛行、中国客人维权艰难，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国别歧视……

如果说这些都是慢火轻煨的导火索，那么郝薇凰亲眼所见的一个同行的遭遇，则彻底让她退出这个行业。

同事黄美静（韩国名字），比她早两三年入行，跟好几家医院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美静在工作两年后和一家合作医院的院长恋爱了，对方是汉阳大学医学院的整形外科博士，自己单打独斗开了一家整形医院。找上这位有才又有财的韩国长腿“欧巴”，美静一时成为同行们艳羡的对象。美静很珍视这份异国感情，把带团的大部分客人都引流到男友的医院，甚至不惜耽误导游工作，帮忙处理医院杂务。结果，旅行社接到多次客人投诉之后，把她给辞退了。

失业后的美静在男友医院里上班，凭借之前的客户资源从国内拉散客，但散客资源有限，消耗尽了之后，男友要求美静回国重新找个旅行社，好给他提供业务来源，并声称这样有利于双方感情的深度发展。在旁观者看来，他的意思是开医院为了赚钱，谈感情也谈钱。但美静觉得男朋友就是嫌弃她丑，不那么爱她了。

医美行业七八成的从业者，包括管理层、医护人员、销售人员、导游群体，对整容都有很高的接受度，他们多多少少脸上都动过。像黄美静和郝薇凰，就不止一次享受内部最低价打过玻尿酸和肉毒素。20%左右的韩国女性都曾做过至少一项整形，尤其是首尔狎鸥亭洞这种地方，这种比例更是要翻几倍。相貌娇俏的黄美静，看着靓丽的小明星来找男友做手术，男友对客人百般殷勤，一肚子醋味就难以言表了。

犯轴的黄美静瞒骗男友回国找工作，跑到街道另一头的一家擅长丰胸的医院，花800万韩元（约4.8万元人民币）偷偷做了假体丰胸。

不幸的是，美静的胸部较为平坦，植入的假体体积较大，医生胸腺剥离的时候尺度也存在偏差，术后不久，两侧乳房产生了肉眼可见的高度差。

手术效果失败的美静想寻求安慰，可男友只生气地埋怨美静欺骗了他，找别家医院做手术，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和医术的蔑视，他无法容忍女友去竞争对手那里花钱。至于美静手术效果的失败，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美静听后，跑去医院维权，要求取出假体，想以此换取男友的原谅。

郝薇凰了解到情况，到医院劝解美静。美静非要对方免费为她取出假体，医生以报警威胁她。为了避免吃亏，郝薇凰要强拉美静出门，崩溃的美静冲着医生用韩语大骂：“报警吧，你们这些脏医生，你们不就是为了钱嘛！”最后医生报警，美静进了首尔的拘留所。她说的过激言辞第二天以添油加醋的形式，出现在韩国最火的整形论坛上，郝薇凰也被形容为“挑唆同胞敲诈的中国医闹导游”。

美静被释放后，郝薇凰陪伴被终生解除赴韩导游资格的她回到了国内。

没过几天，旅行社找了个委婉的借口，把郝薇凰调岗到国内做资料翻译工作。郝薇凰没去，选择了辞职。

2015年，赴韩整形的中国人在韩国遭遇的问题被媒体曝光。一夜之间，赴韩整形的中国客人锐减，手术量骤降70%，韩国整形界称此为“灾难事件”。

辞职后的郝薇凰感到轻松，到成都一家培训机构当起了韩语老师。

在授课的时候，面对眼前这些热衷于韩式文化的年轻姑娘，郝薇凰有一个保留课间娱乐节目：投影一个网络上很流行的“韩国小姐连连看”小游戏，和同学们一起边笑边玩。

游戏界面上的历届韩国小姐入选者，几乎都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游戏难度：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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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小林

编辑 | 邱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