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理//《矿山人喝酒》
人间正道是沧桑。
几个朋友小聚,喝酒,聊着、谝着、喝着。
聊、侃、吹牛、谝闲传。也是胡求聊,瞎胡扯,骆驼尿尿,流哪算哪,纯粹是玩呢。
我说想以矿山人喝酒为题材写篇文章?他们说那就是写矿山的酒文化?标题就叫“矿山酒文化!”我说我的水平,没有恁大“格局”,也写不到那个高度。只能说说普通人喝酒,还怕说不好呢。
喝酒的由头多样化
矿山人喝酒,一般可分这么几个档次,较高大上的。为啥前面有个“较”字?就是比较高大上的。不“较”的也有,很少。那都是煤矿的管理者(算领导),他们不同于老百姓。常喝些“工作酒”。迎接上级检查验收,工作成绩优异的祝贺庆典,接受下级宴请(有时带有“巴结”的性质)兄弟单位的哥们欢聚等,都会“红吃海喝”一通,酒也未必高档。反腐“八条”实施以来,这类吃喝收敛了,少多了。
比高大上更高大上的也有,那就是企业(矿山)高管,他们喝酒只有特殊性,没有普遍性。只能另当别论,这里也不赘述。
在此只想说说矿山的老百姓喝酒。
老百姓在大酒店进行的,都是正规酒宴。那不正式的喝酒多的去了。
子女婚嫁或者子女金榜题名,或孙子满月或(战友)同学聚会,或者老人西去,谢送行、吊唁的,帮忙的。这都是有规模的、正式的酒宴。
这是一个类型;第二类就是同事之间过一段时间来个小酌小饮,小打小闹。都好那么两口,约上几个关系近的,找个饭馆坐下来谝谝吹吹,过个嘴瘾。有个小事,说和说和,甚至通过喝酒能“化干戈为玉帛”;再一类就是两个三个酒友碰到一起了,找个摊摊,打个牙祭。低桌子,小板凳,在一起“连吃带喝”,来上一瓶,每人喝上几两,解个嘴馋,又随便又简单。
你看,酒店、饭馆、摊摊,层次不就出来了?
矿山人喝酒,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层次,都喜欢喝高度数的酒。用煤烧坯酿造的酒,统称烧酒。过去喝酒,就分烧酒和甜酒,看牌子、喝牌子,都是后来的事。现在又分洋酒和国酒,茅台、五粮液,就连国窖、“1573”,高端的酒,我们国家(酒)的名片,也是用煤烧的酒坯。却是矿山绝大多数老百姓喝不起、舍不得、喝不上的美酒。
反腐通报看,经常喝的,除非个别矿山蛀虫,贪官污吏,这都是网络上披露的。这样说也许有些偏激?可以肯定,喝高档酒的(多数)绝不是自掏腰包。这样说,多数人都会同意的?矿山人热情豪爽,喝酒也喝同矿山人匹配的酒,要烈、要甘、要醇、酒精浓度越高越好。它带着煤矿人的耿直、纯朴,带着煤(火)的温度。
矿山人喝酒,没有那么多讲究。好时代,生活也算囊火(rang huo方言,舒坦、惬意的意思),隔三差五就有几个人聚一起小酌两杯,类似这样的摊,孬好的酒都能喝。
喝酒的理由或实际
矿山人喝酒,理由也充分。矿工在井下阴冷潮湿,劳累疲惫,下班了来那么两口刺激刺激。一来驱驱寒气,二来解解困乏,并无丝毫不妥,也在情理之中。切记不可“酒干倘卖无”。可一些酒蒙子,自己贪杯,逢酒必喝,见喝就多,就洋相百出。酒就成了一种利器,它能把贪杯的那老几撂(liao)翻。
矿山人喝酒,也会聊天,会沟通,会社交,会识人,懂舍得,知进退,要喝得豁达漂亮。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酒,它流溢贵族的金樽,也盛满矿工的黑碗。
有几个文人骚客,得志的矿山官员,都是酒的知己。酒,鲜活了多少逸事趣闻,催生了些许矿山文学。往尘世上看,世间百态,通常身边的人和事,有多少成也是酒,败也是酒。
却偏偏有人说,“就'三秦'而言,你别看那烂怂铜川,喝酒档次还高得不行?”
何以出此言?多不好听。上个世纪末就有人这么说,还是一个大企业的采购,可谓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我且问你,什么叫“烂怂”铜川?告诉你,别还用老眼光看铜川,它可是全国十二个宜居城市之一,并且排在首位。
一个有着十数个万人职工的国有大型企业集团,全省东南西北到处都有它的子企业,所管辖的县团级企业一百多个,管理层,光厅局级干部就一百多人。
全集团职工来自五湖四海,大企业,大机关,人才聚居的地方,竟然盛传着:“铜川的人都能喝酒!”我说,因为他们来自矿山,矿区。
喝酒的牌子硬增增
那些年,普遍的,大众化的,通常喝酒的档次,“六年西凤”。大都认为这个品牌,实惠,价钱也能接受。这个观点在矿区盛传,一传十,再传百,它就成了矿山人的首选。也算支持地方产业,哈哈。不是高档酒,老百姓认为它中等偏上。“东家”也有面子。同一价位的,“五粮春”才是其次。比这个高档的也有,极少极少。
其它酒就不上大场面了,小摊、小范围,不登大雅之堂。那时,煤矿普遍都是四级工,新工人一转正就是,月工资连同“下井津贴”六七十块,相当于是时县长的月工资了。
说矿工挣得多,也舍得喝。还说吃了喝了“实落了”。矿山人给这种现象冠名叫“能挣会花!”
矿山人喝酒,很平常,也很频繁。有事喝,朋友碰上也喝,出门去以酒饯行,归来时用酒接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古人也有遇烦心事就喝酒的习惯,其实,唐李白早有告诫:“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酒品见人品
嗜酒的、贪杯的,看见听见酒摊就“走不动”的都有。矿山管这一类人叫“没德行”!
曾经就有这么一个工会干部,不管中午晚上,回家的路上听见家属区有划拳行令(喝酒)的吆喝声,就会寻声而去,从门缝往里张望,先看里头喝酒的都有谁?再决定是直接进去还是在门口等着出来人“请”自己进去?矿区旧房设计就是公共厕所,一会儿就有出门解手呀什么的就算“碰上”,就会请他进去。
你想,都是一个单位,他又是一“资深”工会干部,谁会不认识他,“碰上了”,谁又会不给他个面子?即使内心不悦,表面都要客气一番。进了门你让他喝他就喝。你是客气呢,他可毫不客气。他又是见喝就多,不醉不休。好在他还知道自己是中层干部的身份,对自己“形象”还是有所顾及,喝多了就回家,倒也省事。
矿区的人依然是高兴了喝,烦闷也喝,该庆祝的事儿喝,遇到烦心的事也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婚丧嫁娶喝,红白喜事喝,儿女金榜题名,老的乔迁新居都要喝上一通。张家添一孙子,李家买了新车。左邻右舍也要同喜共贺,而且要“有规模”,大场面,才有面子。
正式的、较大型的酒宴,通常都是家里过大事呢,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考虑到受邀赴宴人的数量问题,尽量借助某个节假日,礼拜天。
提前预定的酒店,当天中午,不到11点,主人就到了酒店,酒店不一定大,但是一定要有特色。首先是门面,装饰装潢要大气、时尚,看着“洋火”。再是吃的要有特长,不是鱼烧得好,就是鸡炖得有味。要么就是大厨师很有名气。
这种酒宴亲戚朋友几代人都同在酒场,一般都较正规,主人还对在百忙中来参加祝贺的、道喜的朋友表示感谢,客套一番。
朋友、同事间喝酒,“做东的”一进门,就在大堂忙活开了。拿手机拨打一通,重复着同一句话:“怎么还没到啊,就等你一个人了”对方就会说:“到了,到了,已经到饭店门口”,或者是“5分钟到”,其实刚出门甚至还没出门。每一酒场,总有那么一半个“爱扎势”的货姗姗来迟,并非邋遢。明明闲得难受,却故意来迟,美其名曰:刚忙完,有时还会说刚开完会。
矿山人喝酒,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位置上通常都是哥级或位显权重的人,就是本桌子的“老大”,席间说了算的人。通常来的早的总是往门口挤着坐,来得晚的众人把他往里让,还会说:那位子就是给你留的。他也推推辞辞,不好意思。
菜上酒满,主人会说上一两句,无非是“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大家了”,在一起聚聚之类,要是主人什么也不说,客人会督催他说上两句,然后酒宴正式开始。酒的“主持人”把杯子集中起来,一字排开,然后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分别倒入同等剂量的酒,偶尔有人会大叫:“好了好了,我的就少来点。”
“为啥?”
“酒杯面前人人平等。”
“我真不能喝,”
“为啥?”只有编造理由,“开车来的。”
“来喝酒还开车?”一顿训斥,····一番唇枪舌战,难分胜负。
酒场上的耳朵欢喜
这时,酒主人开始一一介绍客人。这时候的介绍人大都变成组织部长,因为他把每个人都现场“拔高”了。
比如机关科室一干事,称其为某科长;派出所的王警官就是王局(所长);出纳便是财务科长;学校的张老师就是张校长;医院的护士就是院长或主任;自由职业者陈某人立马摇身成为陈总;诸如此类,遇到不熟悉的人,就来个“请做个自我介绍”···巴巴的。
无论桌子高低,一个桌子上,组长、班长,副科、正科,区长、队长比比皆是,全是领导,皆大欢喜,大家也不客气。
偶尔有人会谦虚一下,会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是, 就是个老百姓···”声音小到差不多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马上就有人说:“快了,快了”谦虚的人听了信心大增,很是开心。
不熟悉的,还相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认识了,非常自然。很明显,大家对这样的介绍都很满意。
介绍完客人后,主人会提议先共饮三杯,念念有词:第一杯什么什么····再一杯为了什么···,第三杯···这“酒过三巡”,算是公平合理,“一视同仁”。通常一个酒桌十个人左右,先上几瓶白酒,老朋友,新朋友,一碰一杯,几个回合下来,有几个不胜酒力的脸就红了,有的很吃不消。对那一半个不喝酒的也是:来,咱俩碰一个,你以茶代酒,随意随意。
然后,坐主位的开始率先敬酒,顺时针转圈,以此类推每人起身敬一圈,轮到下一个敬大家的,也会说“借花献佛什么的”客套一番。下一个:我敬大家呢,又端起酒杯,什么“望星空”,“探照灯”“鸟叫声”,然后一饮而尽···。
转圈完毕众人已是小兴奋,原有的烦恼都已忘记,个个喜上眉梢。酒的作用,说话的分贝无意间提高了一倍,指点江山,纵论天下,粪土当年万户侯。
啥啥啥是个求,谁谁谁是我兄弟,有事你说话,真是喝酒前我是XX矿的,喝着喝着就成了“XX矿是我的”······吹大的不吹小的。
再下来就开始进入“散打”阶段,也就是自由活动,谁与谁好,谁与谁初次见面,就可以单敬了,“认识你很高兴,碰一个···干”!
一桌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几番下来,白酒瓶瓶见底,喝空了。主人便喊饭(店)馆老板,再拿两瓶来,众人阻拦“不拿了,不拿了,拿来也喝不了。”
主人:“喝多少算多少”。
再看看面红耳赤的大家,又说:“不拿了,能喝也不拿了,那就搬箱啤酒,解解酒吧。”
老板便提来一扎啤酒,“全部打开,一人发一瓶”。
酒逢酣处情更浓
接下来,便是一场啤酒战,如此这般,各人的酒就喝得差不多了。于是,“张科”与“李局”之间就开始交换手机号码,互加微信,“校长”、“王总”相约下次聚会的时间,地点。
原本不熟悉的人也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场面异常热烈,喋喋不休,相见恨晚,一句话能重复好几遍。思维已乱,口齿不清,不听还不行,拉住你的手反复问“你说是不是?兄弟,我说得对不对?”。
这时,就有人说:“今已尽兴,下次再聚吧。”下次再聚往往只是一说,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主持人把握住时机,请示主宾后当机立断宣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酒不足下回补,今天就到这里!”
于是,大家起身穿衣、 拎包、拿手机······,虽已宣布散摊,仍然难舍难分。出得门外,又是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握着的手紧紧不放,拥抱起来如胶似漆····,虽已宣布散摊,仍然难舍难分。出得门外,又是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握着的手紧紧不放,拥抱起来如胶似漆····十八里相送,互道珍重,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小心,到家发个微信什么的。喝得最多的那个对谁都不放心,挨着个问“你没事吧,你没事吧?”门口的话别,大约得进行30多分钟。
好端端的人,硬是让酒给弄得摇摇晃晃,自己碰到电线杆子,都会眼睛半睁半闭地对着电杆说一声对不起。在闹市大街上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很不清醒地在远处互相招手致意···一个声音在喊:“下周六易地再战”。
相约下周再一起兴奋,一起吹牛,一起疯,一起胡说八道。这就像大家都吃了大蒜,都是同样的“气息”,谁也不嫌弃谁、不笑话谁!
想不起来是谁说的,喝酒的最高境界,就是扶着墙走,扶着墙回家。
物极必反非偶然
上个月“谁谁谁,晚上喝完酒十一点回家了,睡着到自己家门口了,天一亮被人发现时,还发着沉沉的鼾声,钥匙都在锁孔里插着,就是没得回去?人一叫才清醒过来,起身一看,不好意思地离开了现场。
的确,这种现象,有酒场就会发生。“冷酒慢发”,散摊后,过个片刻,酒精作用,吐的,泻的,随地尿尿的,酒疯子开始“发疯”,见过手持一米多长的风钻杆(煤矿上才有),捣办公院的门,里边的人吓得不敢出来;这是喝多了的“较好”的表现。酒德不好的,严重的,人就走了。
七十年代初,一个周末,矿内“有名”的几个酒鬼从中午吃饭开始,喝到晚上十一点多。酒摊上,往往是清醒的人总说喝多了,再不能喝了;喝多的人反而说没喝好,还要喝。这一回是真的都喝多了。散摊就各自回家,他却没有回到家。
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他躺在半道上,已经没了性命。尸检结果是酒后猝死。
还有一位,年三十儿喝完酒,第二天发现倒在自家老岳父(自建房)院子的雪地里,浑身已经僵硬,去了另一个世界,真成了酒鬼!——酒疯子疯到家了。
平时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全矿有名的喝酒的“几架马车”,高高兴兴在一起喝酒,结果却酿成悲剧,在场的谁都觉得脸上无光,格外尴尬。
当然这不在同一酒场,也非同一个年月。
酒场散摊,喝多的人回到家,家人招呼,埋怨喝得多了;单身地回到宿舍,不吭声,倒头就睡,荷尔蒙在起作用,哪里睡得着呀?头一蒙哭了起来,哭得汪汤汪水,嘀咕着听不清听不懂的噫话,什么酒后吐真言?酒后失态可是真的。哭着说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弄不清楚,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与时俱进在铜川
矿山也赶时髦,近些年才有的,招牌上“厕所串串”,原以为是“出”的地方,才知道是“纳”的摊摊。围着“串串香”小火锅,低桌子,小板凳,三个五个一聚,自己拿些荤素串串,放进沸腾的锅里煮一小会,拿出来就往嘴里塞,嗷,好烫啊···
“你是急啥呢?”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喝着谝着,两捆啤酒没有了,不够,还得拿,老板,再来一捆。
今晚上不醉不回······谝的东沟哩,西洼哩···继续···,“他胰腺有毛病,大夫再三叮嘱,不能喝酒。他不当回事,前几天人走了。”
还有一种喝酒的人,又是另外一种情况:单身矿工,大多数家在农村,常会请假或探亲假回家帮忙。回到村子,就会召集近处的同学、朋友、乡邻来家里小酌几杯。按说聚会、面晤,谝一谝,忆过去,说说当年,是个好事。
不,他不是这样,他就是要显摆他“优越”于别人和他的与众不同,酒摊故意设在自家门道。大门敞开,放大声猜拳行令,把瓶子“六年西凤”的(或其它)商标故意转到朝外的方向。如此做做,意在要外人看见,看清楚!无非是告诉全村人,我“胡汉三”回来了,“胡汉三”喝的六年西凤!
“笑看人世多癫狂,纵酒无度好嚣张。”
此行为,有人说是一种风格,有人则骂道:“亮膘子货”,晾不冷(方言,爱炫耀的意思)!
难怪曾经有个早年调往南方的朋友来矿区做客,待了五天,喝了五天,离开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能从铜川活着回到家就算烧高香了,下次打死我,我也不去铜川喝酒了。
矿山,一伐一伐热血青年、朋友,一帮一帮热情的乡党、同事,挖着煤,喝着酒,由青年干到老年,也是喝到老年,青丝变银发,一生虽然艰苦,也无怨无悔,若醉若仙。
这里就用宋 黄庭坚的《寄黄几复》
结束这段文字。
寄黄几复
宋 黄庭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作者简介:
赵东理,铜川下石节煤矿原党委书记,作家,出版有《岁月留痕》《我们一起走过》( 岁月留痕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