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阅读 | 禾源:水珠滴过蕉叶
水珠滴过蕉叶,先是轻轻一声,接着慢慢滑落,皈依于芭蕉的根前,倾听着蕉叶兜下的风声,绿荫里的虫咏蛙鸣,在皎洁的月光里酝酿着化成一缕轻烟,升空附云,饱览蕉城山海的梦想。我于蕉城,就如同那滴水珠与蕉叶一样,眷念着这块土地。
鸡公山
若把路看成是一条缠绕在山体上的一根藤,这条藤会把许多不同名字的山峰连在一起,缀成一脉,而这座鸡公山则挣脱了这根藤的牵扯,独踞在三都澳的海域中,一山成岛,独岛造境。虽不及蓬莱仙居,但也是人居家园,海上堡垒。我进鸡公山的水路,不知是不是当年先民入岛的航线,即便路线相同,目标一样,但心境则有了古今之别。270年前,他们摇着小舢板,吱吱呀呀,传达的是忧郁与艰难,前行中是生存繁衍的寄托与人生的挑战。而如今快艇突突声则是欢愉的心跳,神往的急趋,览胜热情的浪涌。随手相牵踩到岸上,这全岩石的码头怎么感觉也会晃动,我跺了跺脚,听到的是实实在在鞋与石撞击声,定定神,才知晃动只是快艇破浪的惯性,只是波涛拍岸的影动。鸡公山在几亿年风、火、水修炼中完全入定,禅坐在大海中,借炊烟焚香,天籁梵音,渔歌唱晚,绿树繁花,礼拜着天、地、人、道的造化,不管什么风云都不会撼动这一禅境。
进岛也是进村,鸡公山村就在山脚,磐石为基,依山面海。村前的一株大榕树就是村庄的风水树,那裸露硕大的树根在岩石中挤出一条条缝隙,铆下赖以生存的意念,吸取地水土肥;撑起浓荫的日子,栖下四季蝉鸣鸟语。大概这大榕树长得就是鸡公山村人的生存意志与顺应天日的热火劲头。登山的路修得挺好,在我的经验中,山路往往只是一群群樵夫、耕者随心踩出的梗概,基本不见开痕劈迹,只有过村的官道、进寺院访仙宫、神殿的祈愿之路才有石块铺枕,可鸡公山的山路土露锄痕、石留凿迹,岭砌石阶,处处彰显特别用心的人御之道。见这路况,我猜测着一定有来自岛外之力。是的,同行中有人说,这些路是为建设海防军事而开设的。“军事”二字不仅有了军号、晨操,有了站在岛上迎着日出的哨兵雄姿……同时也有了枪械、弹炮的寒气,擦枪拭炮的油味。正因为有了这些,鸡公山就更不一般了,仿佛从村子到山顶处处机关,处处要塞,山上每一块石头都是勇武的肌肉,每一洞窟都是力量的储备。粮仓、哨台、碉堡、地道,这一切把捍卫与统一运行其中,把战争与和平深深扎根在鸡公山上。我不想把这里的一切仔细描绘,因为“军事”二字还有一个庄重的意味,那就是秘密的代称,我必须守住这秘密,把风景与故事藏在心间。
鸡公山,山虽不高,最高点海拔还不达180米,然而它挺起海上卫土的风采。山也不大,总面积还不到一平方公里,可栖下了人间烟火,不仅有60多户人家,还有许多海防战士。真可谓是山不在高,人居生根,兵居生威。念到斯,我扯上几抹白云,俯瞰岛屿,它是一只雄鸡踏浪咏唱。借来几缕海风,撩羽拨绒,才知鸡公山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丛芦苇都长着磐石般的意志。从山上下来,到了村前,一位文友衣裤粘上许多草籽。他俯下身一粒粒地慢慢地捏着,大概是不想带走这些草籽。我想鸡公山岩石为基,树木戎装,守望着大海四季的变幻,哪怕是一粒草籽它也凝聚着山海、天地的精灵,带走一粒就是带回一份平安与祥和,舍下一粒就是留下一份福气在这鸡公山。别过了,鸡公山生机盎然,绿肥红瘦。别过了,心潮澎湃,鸡公山已成心岛。
白马山
白马山茶园
白马很有法缘的名字,白马驮经,白龙马护唐僧取经。白马一路驰骋,以法身之庄重植入我的心田。蕉城就有一座山以白马命名的大山。随名而起的心念,想,此山一定住着神仙,一定栖下庄严佛法。更不用提及道法自然的大道之在。朋友驾驶着白色小车,沿山路而上,我感觉就是白马驱使,在“道法自然”的蜿蜒山路上盘旋。一个个村子,一块块田园,一座座山岗,一片片茂竹修林,一岗岗的茶园,浓郁的山野气象已经把我带到氤氲的田畴野嗅之中。车子在山上的停车场泊下,推开车窗迎来阵阵清爽的山风,风儿触肤入怀,让我一下子清醒。停车场仿佛是一个山寨的营盘,垒石成墙。扶墙而上感觉草木皆兵,会惊得号角连营。可没有,听到的依然是呼呼自然之风,风中隐约传来的是钟磬之声。我脱口而出:天界梵音。朋友说此境的是三清宫,他们诵的是道教经文,不是梵音。我顿感冒失,方知此处应有的是仙风道骨,我要借清风吹瘦我一身赘肉。挥手轻抚,扫去俗眼烟尘,唯马首是瞻,向天追云,俯瞰白马山下胜景。我看到白马山的马首之峰,据说海拔有1003米,群山拱朝,峰峰仰视,以其定位,我所站立的该只是这白马之背的一座小峰,据说马鞍之峰挺立于蕉城区内,如今福建宁德电视差转台雄踞其上,首身延绵数十里,可见这匹骏马之壮硕。山间的三清宫正落座于马颈之上,飞檐翘角如扬鬃定格,一条长岭如颈骨挺立,高昂马首,引天嘶鸣,含风长啸,此中雄姿,只有这大海之滨的雄山才配拥有。古人言,登泰山而小天下。而我言,登白马山可揽山海入怀。山雄奇引发凌云之志,岭峻拔而激登顶雄心勃发。我拾级而上,凭长风飘袂,阳光浸沐。喘口气,那是吐俗气纳天风。看摩涯,那是弃俗欲悟人生,“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人为峰”。道中亭里小憩,回顾登程,伟大一回自己再鼓足干劲,登上山顶。
临峰绝顶,群山朝我,海在眼底,远山画弧,围成金瓯一片。情不自禁,举起双手,不明白是在托天,还是想仰天长啸,但我不敢呼喊,因为我想起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词句。我慢慢移步到峰顶祭坛上,不敢凭栏,总感觉风从脚下而来,鸟在山间飞翔,我怎么敢把这一身的俗肉托付给半空。我站在中间,四处眺望,山下峰小如螺,岗岗茶园螺纹条条,转过向北而望,碧海湖光,波平如镜,鱼排浮标,群岛点缀。再看周围群山,山路如缨。仙居之境真不一样,怪不得《宁德县志》记载“峻极云霄,如马昂首之状。”“三千世界为衔勒,十万河沙作锁关。”怪不得有文人书云:“凌空而视,青螺万点,宁德、罗源、霞浦、连江、福安诸县,俱在指掌之间。尘心万斛,至此全然而寂。”下山了,我在半山腰还看到高速路、高架桥如同游龙汇聚。
山上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我上白马山虽还不及一日,可回到热闹世界里时,觉得热闹尽是别人的。我还在想着白马驮经,白龙马护唐僧,想着这白马山驮来的三千世界,想着如何能再上白马山,寻得几分清瘦。
笔架山
太阳升起,万物苏醒,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开始新一天的经历。可这一天,我用心了,因为昨天夜里落下几滴雨。推开窗户,室内的空气一股脑儿随我视线涌向窗外,窗前的大树,稍末的叶子特别清新,鸟儿仿佛刚润过喉,叫声格外悦耳。室内的绿萝也打起精神,透窗的阳光洒在其间,绿里的光泽仿佛在流动。这样的好天气就是走向大自然的最好邀约。蕉城的笔架山,一定早早趁这朝阳东升之时,收拾昨晚一夜天书的大笔,峰明坳净,闲来当景,搁置在城澳这张日日书写大美华章的案桌边,与城里的人不厌相看。荔枝甜透过的蕉城,秋风中还残留着丝丝甜香,城澳山野并没有多少秋意,荔枝树依然绿叶浓荫,芭蕉叶依旧把肥肥的绿意晒在阳光下。我们把车子停在山下的一家舍边,跟舍里的东家打了召呼,便踩着阳光追着自己的影子上笔架山去。许多上山之路,都有登登歇歇的境地,而这笔架山的路没有歇息的意思,是一个劲直透山顶。朋友说当年驱车而上时,感觉一路都是仰望着。我看着路况,点赞她技高绝顶时,附上两个字“阿懵”。我们虽走走停停,但并不为歇休,为的是一路风景。看山听风。山,洁净如处;风,声来立体。我问朋友听到了啥?她说高处清风呼呼咏叹,近处草木相挽沙沙作响,空谷处迂回轰鸣。她的感觉与表达如师点拨,让我感觉自然之风吹出了笔架山特有的书卷气。风过窗前,风在翻阅,风留吟诵。
山无石不奇,石无形不怪。笔架山多的就是石,且这些石头各负形态。心有多少具象,眼里便能认出多少生灵化石。雄鹰瞰海、群羊嚼草、五猪同槽,当面最高峰壁立千仞,又是雄狮静卧。这些大美之景让审美有形有质。路边的老树新绿从被风吹折的伤口处长出,松籽落籽生根,从石缝或路边新土上长成小松树,朵朵小花在绿荫含蓄开放。看这些又是审美的启迪,让人体悟生命的玄机。再抬头看天,云堆、碎片点缀蓝天,让天有了生动的画面。有笔书写的山,造下的景,就增加了许多意韵。读山、读景就是一次的参拜领悟。、到了山上,梵音盈耳。我便问得此清静之境是什么寺院呢?朋友说是“准提寺”。准提寺?我重复了一遍。她细声慢语介绍说:“准”为不空,绢索为“胝”,“准提”即不空绢索菩萨也,或为多罗菩萨、金刚藏菩萨,是六道中救度天道及人道之观世音菩萨,是释迦如来之化身。我听得一知半解,可我不当心结,只为觅境而往。笔架山的自然造化美境足以让我洁心去垢了。我走进那还末装修的钟鼓二楼,看山下风景。海、村庄、城镇、秋野俱在眼底,笔架山真是不空之境,然而不闻喧嚣,不嗅俗味,又是脱俗之界。好地方,好寺院啊!下山路真不费力,感觉背后有人推着行走,余下的心力可以用来留连笔架山的画卷。四周群山道路弯曲绵亘,山腰村庄拥翠而居、山间田垅成畦梯叠、高山水库碧波映彩。这一切组合着山野风景与生活律动。此念中感觉每一条路延伸的是愿景,田垅种下的是有炊烟日子,水库蓄下的是宁静中的波涌。这些又都是笔架山书写出的美景与人生篇目。笔架山草木为毫、碧海当砚,群山做管,四季着色,风儿著书,书写当下之态的篇章。以菩提之境,誊写“准提”大咒,栖下世间平安心愿。于蕉城,我是阵风,是片云,是个过客。都不是,因为我吹不动蕉叶,览不尽蕉城山水。若说过客,可这里是我出外营生的第一站,是我读书拿笔成就我一生的基地,怎么能说是过客。这里一切都让我敬仰和亲切,我还是以水珠喻之,滴过蕉叶,落土仰望,而又在日里升腾,回到故乡,又在故土月下梦里,重回蕉下听声。一滴水珠闪烁着满满的光芒,滴到蕉叶,则浑身绿意,滑过蕉叶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也是一滴水的一生难以释怀的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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