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苦||吴波
工作近20年来,我每天早上都爱读报纸,尤其是我们淮安的《淮海晚报》,贴近民生、贴近生活,对于我来说,十分熟悉、更是亲切。只是,这一两年,学校订的晚报少了,也不送到教师办公室了;现在报刊摊也少了很多,每日买晚报很不方便,读晚报有些困难。好在,现在有了手机有了报纸电子版,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报纸”,也可以一张张地“翻”。
1月12日早晨,醒来,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先浏览一下信息,然后看看最新的“淮海晚报”,翻到A5版,目光一扫,“早上5点就开始忙碌”的标题映入眼帘,我还没仔细看,头脑里已经条件反射,这文章肯定说的是菜场卖菜。果不其然,再读上面小标题:“农贸市场菜贩”,再看到标题下 “菜摊和菜贩”图片,然后浏览文章内容,果不其然,记者采访的是菜摊卖菜的摊贩,说的是在这次入冬以来最强严寒中卖菜摊贩的辛苦。
唉!我不禁一声叹息!卖菜苦,其中滋味,哪是记者采访这短短几百字文章所能述说得尽的?“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的外公专捡苦的活干,他行过十年船、做过几十年豆腐,还做过另外一苦“面行”手艺打烧饼炸油条,因为这些苦行当只要吃得了苦、勤劳肯干,都能苦到钱,虽然都是极其辛苦的钱。但是,我听外公说过,世上还有一苦,其实算是“苦上苦”,那就是“卖青货”,换个说法,就是“卖菜的”,也就是摆摊卖菜的菜贩。20世纪80年代初,我的母亲从新疆父亲身边回到清江市以后,在罐头厂做过临时工、在工地做过瓦匠小工、在居委会干过杂活、在车站广场卖过稀饭辣汤,当1983年淮海农贸市场在淮海路西边市建新村我们家的祖屋旁拆迁占地建起来后,母亲决心不再进厂上班做工、不顾卖菜做小生意“丢人”放下脸面在淮海菜场摆摊卖菜时,乡下外公知道了,他没有劝阻,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卖青货苦啊!”那时才几岁的我,虽然不懂事,但是外公的叹息、外公的话语我记忆却是特别深刻!
卖菜苦,我是亲身经历感受极深!我的母亲,最终选择了这一“苦行”,从30岁到50多岁,一直在淮海菜场摆摊卖菜,20多年来,吃尽了劳累辛苦;作为卖菜人家,我们一家人都吃了无数的卖菜之苦。
卖菜苦,一是起早贪黑辛劳苦。记者文中“早上5点就开始忙碌”,其实何止如此?记忆中,每天凌晨一两点,我的父亲就起床,骑着大三轮车,去蔬菜批发市场批菜;母亲天没亮四五点,就早早到菜场大棚下面,铺摊位、理存货,一切收拾停当,天才微微亮,父亲的三轮车骑回来了,两人立马卸货、整理,一直忙到七八点父亲上班去。中午,母亲看菜摊正常要到十二点半以后才能回家吃饭;父亲做饭吃饭后,要睡一觉,下午再去上班;母亲下午三四点钟上了摊位,围着菜摊团团转,直到天要黑,然后,还要打发放学了的我和姐姐去淮海路边铺摊位,将菜摊转移到路边非机动车道旁的雪松树下,继续卖菜,一直到天黑透透,整条路上没几个人了,菜摊才收掉,回到家,七八点钟是常事!唉!什么“朝九晚五”什么“996”,这些工作时间和卖菜相比,都差远了!母亲卖菜,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从没正常吃饭、正常休息,二十几年,天天如此,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没有一天早收摊!
卖菜苦,二是批菜送货奔波苦。1985年父亲从新疆调回淮安工作后,去新民路市场批菜就是父亲的“第二职业”了。父亲每天夜里一两点骑车出门,沿淮海路向南,过水门桥,下桥板子,一直到新民路口,那时淮阴市最早的蔬菜批发市场就在那里。进市场“拿菜”,一口袋一大筐上百斤重量要搬、要抗(káng);有时要拿七八头十样菜,每一样都是搬上三轮车码好捆好,一三轮车菜轻者三四百斤、重约上千斤;父亲骑上三轮车,再一步步脚踏骑行拖回菜场。夏日夜里,我和父亲一起去“拿菜”,上水门桥板子,父亲下来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只见父亲的小腿肚子青筋暴胀,这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啊!冬天,特别寒冷,半夜三更起床,骑车去拿菜,那冷风吹透骨缝,一来一回三四个小时,如此奔波,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至于说往饭店送菜,那就要好一些,我和姐姐都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一两百斤的菜,我们骑上大三轮车,跟着“菜买子”后面,送到饭店、送进后厨操作间,奔波算不上什么,主要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来回路途少不了辛苦。
卖菜苦,三是理货择菜劳累苦。元旦之前淮安遭遇严寒,我和妻子没带二子回大学城的房子。在老房子里,因为母亲从集镇市场上批发来20斤茨菇,带了三四斤给我,放在地上一直没动,那天我想着中午可以做茨菇烧肉吃,,于是早上六点起床后我坐在厨房地上“挎” (kuá,削)茨菇,因为没有空调,只“挎”了半个多小时,手又脏又冷,已经冻僵了,感觉实在是痛苦。我那时就想,这样的活,卖菜摆摊的母亲不知道做过多少啊!那些年,母亲在菜摊前一直就是忙碌,除了卖菜称秤收钱,就是在做一切事情:大堆各种蔬菜要不停地整理,枯死叶子要清理、菜把子散了要重捆、夏天青菜要洒水冬天叶菜要保温、卖藕卖萝卜要洗泥、卖毛豆要剥毛豆卖毛豆米子!我和姐姐都剥过好些年毛豆,一天剥多少?二三十斤毛豆是常事,一剥一脸盆毛豆米字,只因为毛豆米字好卖,剥毛豆能挣多些钱。一天剥下来,大拇指指甲盖酸胀胀得恨不得把它剁掉!即便这样,还是要继续剥毛豆,用钉子代替手指盖剥,一直剥,经常晚上在电灯下剥到九十点钟,只为第二天能多卖点毛豆米子。
卖菜苦,四是风吹雨淋遭遇苦。2000年之前,淮海菜场卖菜的摊位都是在菜场大棚之下,一年四季要忍受风吹,尤其是冬天,刺骨寒风,能把人吹凉透透了;长年风吹,卖菜之人的脸上皮肤极其粗糙,大多显得十分苍老,单从外表,无法判断卖菜人的年龄,你喊“大爷”的,可能只有三十多岁;二三十岁的女摊贩被喊“奶奶”也不稀奇,还不能生气,谁叫卖菜做生意的人辛苦“格老”的呢!至于淋雨,也是常事,骑车批菜拖货路上,遭受暴雨浇淋,不稀奇;躲在大棚下,风吹雨打身上,很正常;下午傍晚路边露天摊,一场暴雨袭来,拖起地摊到处躲雨更是经常。此番遭遇苦,哪是坐办公室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人能够感受到的呢?
卖菜苦,五是寒来暑往煎熬苦。正如记者文中所述,卖菜这一行,冬天最辛苦、最痛苦。在菜场里,零下十来度,卖菜、理菜,手脚冻肿冻伤是常事,戴毛线打的手套,作用不大,整个冬天没几个卖菜摊贩手是好好的;如果遇到暴雪、上了大冻,虽然菜卖得贵一点能多挣点钱,但是,严寒之苦,更多一分,普通棉鞋都不敢穿,我们最爱穿“高木屐子”,远离地面,才能好受点。至于夏天,菜场大棚下,那绝对是比蒸笼还更像蒸笼,身处其中,浑身汗水直淌,扇子、毛巾,只起到微弱作用,没有一天不被“蒸”不被“煎”。唉!一寒一暑,卖菜人苦也!
卖菜苦,六是卑贱人微生活苦。卖菜这一行,人最“卑贱”,一直被人瞧不起。所以,在那个年代,要从工厂里下来,卖菜做生意,是要有点勇气的。很多人因为这“面子”,丢不起那个人,下岗失业后,天天日子难耐,却也拉不下脸去摆摊卖菜。我的母亲,是淮海菜场最早的一批“个体户”,母亲敢于摆摊卖菜,那也真是“豁”出去了。摆摊卖菜,要受到很多人的“欺负”,见到市场管理员要点头哈腰,见到城管队员拖起菜摊赶忙就跑,见到“买菜的”(顾客)肯定是要面带微笑,若是看到“菜买子”(饭店采购员)那更是赶忙递烟满脸堆笑,就是到批发市场自己作为“上帝”看到批发贩子,都要客客气气、低声下气,只为价格少点、货品更好。至于说有了麻烦有了事情要解决,求人办事,别人一看你穿着、一看你面貌、再一听你是个“卖菜的”,不由地就会头昂得高高,你不得不低下头、弯下腰,自觉低人一等、少人一头。我从小,因为母亲是个“卖菜的”,我是卖菜人家的孩子,没少被人嘲笑,自己很是自卑,一直觉得丢人。唉!卖菜之人卑微啊,卑微到似乎低到尘埃里,谁都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卖菜苦,那是真的苦,到底有多苦,其实我这篇这么长的“冗文”依然述说不尽啊!卖菜苦,有苦才有得,有苦才有甜,“有苦才有钱”!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工人工资一个月只有三四百块钱的时候,母亲的那个菜摊,每天经常都是大几十块钱甚至一百多块钱进账,我偷偷拿个几块十几块钱,母亲都不知道;我和姐姐那些年也没少在菜场“苦钱”,就是单单1992年那个暑假,我小学毕业,姐姐初二,短短四五十天时间,在母亲的支持帮助下,我和姐姐在菜场各自摆摊剥毛豆卖青菜,好玩的我还挣了800多块钱、姐姐更是挣了近2000块!所以童年、少年的我一直有钱花,一直“大手大脚”地花钱。母亲靠这小菜摊,操持了一大家子人,照顾了无数亲友,要不是打了十年官司耗了很多钱财,要不是我的父亲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我家的经济生活水平,肯定要上个台阶,今天的我,或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今天,人民的观念已经进步太多,卖菜做生意,只要挣到钱,一点不丢人。今天,生活条件好了太多,菜场环境也好了很多,室内经营场所,干净整洁,有了电扇甚至空调;有了电子秤,有了货车拉货,有了微信支付宝……但是,“卖菜”这一行依然不轻松,依然有些苦,苦就苦吧,只要能挣到钱,勤劳致富不丢人。
我是卖菜人家出身,曾经我很自卑苦恼,今天的我,却很因此而自豪。“卖菜苦”磨练了我,今天,我是一名教师,坐在办公室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我感恩母亲,我感恩生活。
作者简介
吴波,男,1979年5月生,江苏淮安人,中学教师,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教学工作之余,热爱文字写作,2005年起在报刊发表文章,已逾百万字,有多篇文章收录进各级各类书集,多次在市级以上征文中获奖。2017年9月,文集《里运河北大运河南》由团结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2020年10月文集《清江浦家常饮食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