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烈建议大家踩一些我提到的博物馆,这可比走一号公路有意思多了

今天我们发布了一门新的课程——《博物馆里的美国》,主讲人是一席第386位讲者沈辛成老师。

沈辛成

一席第 386 位讲者 

上海交通大学

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助理教授。

北京大学考古学出身,

是一位专业的博物馆爱好者。

在美国求学的8年期间,

他探访了美国近300处博物馆,

也曾服务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9.11国家纪念馆,

参与档案研究和策展工作。

在这门课程中,沈老师讲述了他在美国探访的五十多处博物馆或文化景观,涉及宗教、枪械、反智、种族、大选、工业、大学、音乐八大主题。这些讲述既是一份美国博物馆指南,更重要的是,你也能从这些博物馆中观察到复杂而具体的美国社会。用我们主讲人的话来说:“去踩一踩这些馆可比走一号公路有意思多了”。

我们先来看一看沈辛成老师为这门课程写的序言。

展陈中的秩序与结构皆是一个时代下更大知识体系和当世精神的反映

爱逛博物馆的习惯是大学时候养成的。

本世纪初那会儿,考古和文博都算不得“显学”,真的是误打误撞入了行。但既然学了,也就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学了下去。那时候与同学结伴出行,都会装模作样带着学科意识,第一时间去各省的博物馆看。哪怕疲劳在半个小时之内就蔓延开来了,也得把样子做足,把新学到的课堂知识一股脑儿全都用在对文物的品鉴上。什么失蜡法、饕餮纹、车马坑、歇山鸱尾,其实来回鼓捣的也就那些个词。

不久我就厌倦了一味的格物考据,觉得当时的考古学对于其他类型物证的考察包容不够。读大三那年,系里要细分专业方向,我就选择了博物馆学。按照旧例,博物馆学方向像是一个“逃生舱”,学艺不精或者预备转行的人才会去。我不是,所以选了之后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气的,一味想要证明这学科没有比考古学低级。

那些年我拿着一本巴掌大的通票,几乎逛遍了北京的博物馆,也很是认真地记录下他们的优点缺点。除了常规课业实习,我还找了不少社会学的入门书来看,所得的一些启发受益终生。同一个内容,如果策展者用不同的社会学视角来排布,那么涂尔干、马克思、布迪厄、柯林斯,他们会制出完全不一样的框架来。

我开始意识到博物馆里的知识不能看作是高台上静默不变的雕塑,展陈中的秩序与结构皆是一个时代下更大知识体系和当世精神的反映。

但真正参透这一点还是在出国之后。

留美八年,先是生活在纽约,转而去了南方。走访了二十六个州,包括一般美国人都不会去的南部深处,踏查了近三百处博物馆和文化地点,我对美国的博物馆和博物馆里的美国都经历了陌生与熟悉之间的周转往复。到临走时,我练就了一身奇怪的文化自信,以至于能在酒席上用我的游历和奇闻震撼美国友人。我在临走时能拍着美国同窗的肩膀说:兄弟,你对美国了解不够啊,他点点头说:你之前说的那些地方我也得去看看。

▲ 戴着镣铐的黑奴,蒙哥马利历史包袱博物馆。

就博物馆而言,美国的社会结构相对扁平,博物馆的萌生方式较之我国也更为离散,各种利益群体都能建造仅需对“自己人”负责的知识殿堂,个性就在这样的混乱中被勾勒出来。

美国城市的快速发展早已过去,受困于地方财政,更新改造迟滞,这也让很多或将面临拆迁之苦的历史工业遗迹,以相对较小的阻力保留了下来,真实感就在这样的颓败中得以烘托。这份于我这个外人而言的幸运,其实是由很多人的不幸写成,那些野蛮生长的知识、不再发育的城市,都有为之付出代价的人。

▲ 伯明翰斯洛斯高炉遗址

从这个意义而言,博物馆内外的美国其实是一体的。也正因为如此,博物馆这个在中国看似没有什么学术想象余地的对象,在美国却与社会的演进、文化的纷杂、利益的交锋高度贴合,大有可说。

回国工作一年多了,仍然会时常被问:回来之后习惯吗?

我想说,这是我的故乡,能有什么不习惯的。转念一想,这又不尽准确。这一年多来,很难再找到冒险的感觉了。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是个孤独的旅行者。我不爱去热门的打卡地点,也不把与朋友结伴的出行算作旅行。在我看来,旅行应当是属于一个人的,它调动你最原始的情绪和能力,让你在波托马克河边不知名的纪念碑前驻足良久,让你在最深的夜里有前往底特律贫民窟的冲动,让你在阿拉巴马小镇上因为一口滋香的炸鸡而热泪盈眶。那些游弋在日常生活之外的深沉、勇敢与稚气,构成了旅行的全部意义。

可能不需要人类学的训练,我们也会是对异乡怀有好奇的人,但要对自己日常的生活抱有同样的态度,似乎就很难。故土轻易地就能变成牢笼,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寻找逃离它的机会,哪怕是片刻也行。但是在每一次那样的逃离里,即便是水宿风餐,也是精密安排的,都是顺着自己的习惯来的,能有几多意思。

所以,有什么不习惯吗?有的。

我会怀念我赶在日出前说走就走的冲劲,怀念那种等待被惊喜的雀跃,怀念我那双作为他者的眼睛,处处都能发现值得记录的东西。博物馆里的美国与大众想象中的美国很不相同,去博物馆的路上所见的美国,则更叫人惊喜。如果这种馆内馆外的连接是如此广博不绝的话,那么成立一门所谓的“博物馆学”,便是最没有必要的事。

所以讲述我的美国之行,讲述我所走访的五十多处文化景观,并不是讲他山之石,也不是讲行业,而是讲见天下时所见的自己。心与物之间还横亘了一个我,到头来你会发现,囚禁你我的并不是这个物理世界,而更多时候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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