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贝特鲁奇在中国曾掀起的波澜

中国人善于遗忘,但估计以后不会遗忘在2018年,尤其是这下半年几个月里,如此高密度地失去一拨拨的文艺圈的大咖,以往罕见。

大师贝纳多·贝托鲁奇去世了,可他在普通国人中掀起的涟漪尚不及几天前因癌症去世的琼瑶剧金牌配角李丽凤。

尽管仍然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可是看到照片大多会讶异地说一声,她也死了?!

嗯,曾经的《婉君》《三朵花》《一帘幽梦》《六个梦之哑妻》等90年代活跃在荧幕上的琼瑶作品里,都有她的身影。

她个人艺海生涯的顶峰是同冻龄女神赵雅芝、郑少秋之妻官晶华联袂出演的《京华烟云》,而且在当年台湾电视的最高奖项金钟奖评比中,击败前两位,捧走金钟奖。那是1989年。

那一年在中国大陆,由80年代初李翰祥引领的电影清宫风正至最高潮,刘晓庆和巩俐唯一一次联袂出演的《西太后》,结果二人却基本没有同框演出的对手戏,完全沦为噱头,巩俐的戏份还被笑为完全可以删掉。

倒是慈禧喝人奶、同治逛窑子得花柳病成了影片的看点。影片也就此沦落为野史、秘史的胡乱堆砌,完全没有了李黑仔初回大陆拍摄《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时的意气风发和水准。

李翰祥个人热衷的清宫电影也从此片起画了句号。

而当初主演李翰祥的《垂帘听政》而成为金像奖最年轻影帝的梁家辉,在度过了因到大陆拍片而被台湾封杀,进而导致在香港无戏可拍,潦倒到夜市摆地摊的几年低潮期后,在发哥等人的斡旋下,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成为“香港影帝不是姓梁,就是叫家辉”中的那其中一个。

这个春天的开始就是以在李翰祥执导的《火龙》中饰演末代皇帝溥仪为标志的。梁家辉就是当初在TVB当训练班学员时兼职模特才被李翰祥的明星女儿李殿朗带入了电影圈。为此梁家辉一直感激李翰祥。

李翰祥尽管在大陆风生水起,拍摄了多部清宫片,但是能够拍摄溥仪老师庄士敦撰写的回忆录改编的《末代皇帝》依然是他的梦想,特别是能够进入北京故宫进行实景拍摄,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为此他多次申请而不得。

最终他得知进入故宫拍摄《末代皇帝》被一个意大利老共产党员导演“抢”去了资格,这个意大利老党员就是当年在国内尚不知名的贝纳多·贝托鲁奇。

77岁去世的贝纳多·贝托鲁奇当年在60岁的李翰祥面前不过是小贝,但小贝抢先买下了小说的电影改编权,还发出律师信给李翰祥禁止他拍,惹恼了李翰祥。

不知情的梁家辉因饰演溥仪成为了贝托鲁奇电影中末代皇帝的第一人选。获悉李贝恩怨后,梁家辉果断辞演。尽管如此,梁家辉还是给贝托鲁奇留下了温文尔雅又有情有义的好印象。

到几年后他的好友让·雅克·阿诺筹拍一部亚洲电影时,贝托鲁奇向他极力推荐了梁家辉,这才有了当年法国女性“最喜爱亚洲男演员”的《情人》。

而当年代替梁家辉出演溥仪的是在好莱坞刚刚混出头的尊龙。自小在香港学过7年京剧的尊龙后来曾经成为陈凯歌登上神坛之作《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第一人选。

但据说由出演《末代皇帝》而声名大噪的尊龙的片酬,让当时《霸王别姬》的制片人“侠女”徐枫和有幸在《末代皇帝》露了一小下脸的陈凯歌比较犯愁,好莱坞制式合同的繁琐与约束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陈凯歌在《末代皇帝》中客串

相反刚刚在歌坛“退役”的张国荣,虽红遍半边天,但从北京机场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拎包走过来,没有随从没有架子更没有尊龙要的那么多票子。

后来好像尊龙也反驳过从没要过高额片酬,不过怎样,他失去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再没有什么叫得响的作品问世。

好多年后,依然气质不凡的尊龙在成龙二闯好莱坞的代表作《尖峰时刻2》演了个反角,后来出演连张国立都不愿意重复的《康熙微服私访5》中的康熙,再后来演没演过抗日神剧就不知道了。

演抗日神剧是开玩笑,尊龙的品味和对艺术的追求还是很高的。当年在拍《末代皇帝》的时候,坂本龙一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对来当演员的坂本说,“你是日本派来的幕后黑手甘粕,是我的敌人,片子没拍完,我不会跟你说话”。

这给坂本吓了一跳,后来听导演的解释才明白尊龙已经入了戏。尽管它只不过是尊龙担纲主演的第二部电影,但就像尹天仇一样,尽管曾经跑了多年的龙套,但对待演戏依旧怀着初心,当然更多的是怀着对导演的敬意。

终于要说到导演贝纳多·贝托鲁奇了。除了电影爱好者之外,他的名字并不能在国内更广的范围内拥有太多知名度。

但在世界范围内他则是当仁不让的大师。

在拍《末代皇帝》之前,贝托鲁奇已经蜚声国际影坛了。那之前他最出名的作品当属世界影史最出色的男演员马龙·白兰度主演的《巴黎最后的探戈》。

关于这部影片的艺术价值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片中性爱镜头在当时引起了极大争议。

甚至有媒体后来登出女主接受采访所言:“尽管在镜头下,马龙没有真的强暴我,但我却留下了货真价实的眼泪。我当时备受屈辱,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就是被马龙和贝托鲁奇强暴了。事后,马龙也没有给予我适当的安慰和歉意。好在那个镜头只拍了一次。”

不管怎样,这部电影为贝托鲁奇和白兰度带来了1974年奥斯卡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尽管没有最终得奖,但那时的小贝获得了国际范围内的关注和赞许,一举迈入了国际大导演的行列。

虽然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获得奥斯卡的关注。但四年前《同流者》得到的不过是最佳改编剧本的提名。

1976年,堪称他一生最恢宏的巨制《1900》上映。影片讲述了在同一天出生的两个出身天壤之别的人,从小交好,却因家世不同而过着迥然不同的人生。这部电影更是将贝托鲁奇推上了舆论的高峰。

一是影片超长的时间,上映版本长达4个小时,完整版则超过5个小时。

片中裸露、性爱情节的尺度直接导致了该片在各个国家被禁多年,直到1995年以后才在部分国家解禁。

最重要的是影片上映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而影片整个故事横跨近半个世纪,充满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意识对抗。虽然贝托鲁奇是个共产党员,但此片中并没有呈现一边倒的批判资本主义。堪称电影史上最雄心勃勃的一部史诗影片。

3年后的1979年贝托鲁奇更具争议的电影《月神》上映了。影片中讲述了纯欲望故事,更将弗洛伊德的理论电影化了,关于母子乱伦的情节设计将贝托鲁奇推进了舆论的漩涡。

就在那一年地球另一端的中国,也上映了一部轰动一时的电影《小花》。它的女主角,19岁的陈冲凭借此片一举夺得了大众电影百花奖。当了影后,陈冲却毅然赴美留学。

几年后她偶然认识了一个意大利制片人,出演了让她毁誉参半的《大班》,因为片中的裸露情节,陈冲与家人备受压力。

但也正因为此片,她有幸认识了贝特鲁奇,于是受邀出演了《末代皇帝》中的皇后婉容。

尽管因《末代皇帝》蜚声国际影坛,但陈冲却一直在“裸戏”及婚姻失败的阴影下郁郁不振。

不过在进入90年代后,陈冲迎来了全面爆发。1994年,因主演《红玫瑰与白玫瑰》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1998年更因执导处女作《天浴》而在金马奖上一举夺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电影歌曲7项大奖!

《天浴》不仅一举奠定了陈冲的影坛地位,也捧红了童星出身的李小璐。只不过可惜的是那是金马影后李小璐迄今为止在演艺事业上的最高峰。

那之后的李小璐虽然接片无数,但是再没达到或接近《天浴》的高度,形象反倒是在持续一年多的“出轨门”事件中不断于负面新闻中走低。

与李小璐的发展截然不同的陈冲不仅在《天浴》后执导《纽约的秋天》让电影公司赚得盆满钵满,自己也在新世纪凭借电影《意》二夺金马影后。

而且陈冲新近执导即将上映的《英格力士》也因题材的敏感以及导演本身而获得了关注。

在贝特鲁奇去世后,陈冲连发两条微博缅怀带给她无上荣誉的导演。

前几年接受记者采访的陈冲还回忆了当年和贝特鲁奇在片场的那场“著名”的争执。

《末代皇帝》中有场戏,陈冲的婉容在小皇帝面前脱衣时一不小心衣服全扯开出现了一个裸露镜头,于是她坚持要跟导演贝特鲁奇补签一个合同,保证片中决不能有这个镜头。

如今释怀的陈冲说当时的自己惊慌失措,“我想,这可要了命了,又要辱国了!《大班》的教训之后,我觉得这个事太严重了。我就追着贝特鲁奇,他气得当场都想把我解雇了。“

因为已经拍了很久没法换角,贝特鲁奇只好“忍气吞声”,时隔多年的陈冲则对此非常过意不去。

《末代皇帝》几乎全片在中国拍摄,很多人只知道它是最后一次实景在故宫拍摄的电影。其实电影还来到大连和我的家乡长春拍摄。

在长春的时候,是专门来到溥仪曾经待过的伪满皇宫进行拍摄。

由于和它“大哥”差着好几百岁的年龄,因此伪满皇宫拍电影并没有故宫那么多说道。在《末代皇帝》之前还拍过曾经热播一时的《康德第一保镖传奇》。

依然是溥仪的故事,只不过他的保镖霍殿阁是主角。电视剧到现在已经基本没啥印象了,但是电视剧的主题歌倒是历经三十年依然没忘,“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儿”至今能哼唱上几句。

当然比“红萝卜”经典的当然是《末代皇帝》里振聋发聩的配乐。

1988年奥斯卡上,主创坂本龙一、苏聪、 大卫·伯恩共同获得了最佳原创音乐的大奖。但原本坂本龙一是作为演员进入剧组的,并跟随贝特鲁奇在北京、大连、长春三地拍摄。

初次来到长春的坂本龙一惊讶于50年前远东第一都市的城市建设与日式建筑的保留规模。

可惜在坂本离开长春没几年的光景,他当年颇为欣赏的大片三四十年代日式建筑在被长春人叫作“米大扒”的时任市委书记米凤君的指挥下,几乎被全部扒掉,当年长春最繁华的百年老街长江路迄今都没恢复生机。

也正是在长春,坂本龙一第一次接到了要求他为影片配乐的要求,不过只是为溥仪“登基”的场景配乐。

于是在长影,他借用唯一借来的一架古董钢琴上完成了创作。

在电影杀青将近半年时,坂本龙一又接到了电影制片的电话告知:贝特鲁奇颇为欣赏他之前的创作,现在要求他为电影全片配乐。

坂本龙一在听贝特鲁奇讲戏

贝特鲁奇对配乐没有具体要求,只是说虽然电影的舞台在中国,但这是一部欧洲电影,故事虽然是从二战前开始一直到文革,但仍然是一部现代电影。根据这些来找感觉创作。

听得云里雾里的坂本龙一于是决定用西洋的管弦乐做基本,然后放入大量的中国风元素,再加入德国表现主义的元素,营造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法西斯主义崛起时的感觉。

根据思路,坂本龙一在两周左右时间里创作了44首音乐,累到住院。可是又过了半年才终于制作完毕试映的电影却差点让坂本龙一气吐血。

原来不仅他创作的一半音乐没被采用,就是被选用的音乐也大多被重新分拆组合,坂本龙一就此立誓不再参加自己参与配乐的影片试映会。

但是当《末代皇帝》剧组通知他入围奥斯卡时,他还是马上忘掉不快欣然前往。

在颁奖现场,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直言,这类大规模的电影美国已经拍不出了,但是贝托鲁奇又为我们重现。

这是很高的评价,《末代皇帝》也确实对得起这样的评价,它横扫奥斯卡9项大奖,也成为贝特鲁奇一生最为得意也是最广为人知的电影。

那之后在华语影坛也掀起了一股“末代”风潮。有姜文演溥仪的《末代皇后》,以及原本是姜文主演后来换成陈道明的电视剧《末代皇帝》,香港的张之亮也拍了莫少聪主演的《中国最后一个太监》,加上李翰祥的几部清宫片,大小银幕上一时“末代”情结成为了“主旋律”。

《末代皇帝》后,贝特鲁奇仍然创作了多部佳作,《偷香》《小活佛》等等,尽管缺少奥斯卡及欧洲三大电影节的眷顾,但依然获得广泛赞誉。

新世纪后,疾病缠身的老贝放慢了拍片的脚步,18年来只创作了二部半影片(拍摄了《十分钟年华老去》的《大提琴篇》),但人老心不老,2003年执导的《戏梦巴黎》再现了年轻时贝特鲁奇的创作冲动,尽管影片因性爱戏尺度问题而争议不断。

电影讲述了1968年法国学运前夕,巴黎三个年轻人的爱恋。仿佛是令他当年声名鹊起的《革命前夕》中烘托的氛围,他不加掩饰地用此片向他崇拜的新浪潮代表戈达尔致敬。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末代皇帝》的结尾处。花钱进了故宫的老年溥仪被一个红领巾挡住去往太和殿的路。

红领巾问他是谁。他说他曾是皇帝,坐过那里。孩子问怎么证明。

溥仪笑着蹒跚过去坐上龙椅,顺手从从龙椅后面摸出一个蛐蛐罐儿递给孩子——正是他初登大宝时一个老臣送的。

孩子半信半疑地端详着蛐蛐罐儿,再抬头看那个糟老头时已经不见了。孩子打开那那罐子,一只蛐蛐神气活现地爬了出来。

半个多世纪一晃而过,多少风流都雨打风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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