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辽宁分社·孙宏文散文ll总第4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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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儿

文/孙宏文(辽宁

从城里回到农村老家,中午正坐在四弟家炕上的饭桌前准备吃饭,这时听到院内有人说:“老三回来了?”随着话音,说话人就掀起门帘进屋了。我一看,来人是后街住着的同族叔伯婶子。她进屋就说:“老三,你叔在地里干活时看见你回来,知道你爱吃家里贴的有嘎渣的干面子,就让我贴了榆钱干面子给你送过来。虽不是啥好东西但在城里是很难吃到的,让你吃个新鲜吧。”说着婶子就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榆钱干面子递给我。我忙说:“谢谢老叔老婶还想着我,我真是爱吃这一口,中午就吃这榆钱干面子了。”老婶接着说:“这工夫你叔该到家了,我得回去给他收拾饭去了。”说着,婶子就走了。

我打开装有榆钱干面子的塑料袋,拿出两个还热乎乎、黄黄大嘎渣的榆钱干面子,闻着那诱人的榆钱香,儿时在自家院内那棵大榆树上砍树枝捋榆钱的往事立刻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在我家居住房外还有一套院子很大的东向房,这房子是用来做豆腐的,所以就叫豆腐坊。豆腐坊院内东墙下有一棵大榆树,树上长满了枝杈,在树下用力向上一窜就可抓住枝杈上树。

那时,我闲来无事就常常爬到这树上去看全村房舍,去看村外远山近景。尤其是到了春天,树上长了榆钱时,就不知要爬多少次去捋榆钱儿。那时年小,只知上树捋榆钱、吃榆钱,并不知为啥叫“榆钱”。现在想来,榆钱之所以叫“钱”,恐怕是因其“果”像旧时见过的“铜大钱”吧。圆形铜大钱中的孔是方的,故在书中把铜大钱称为“孔方兄”。这仅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依据。那时上了树捋了榆钱,妈妈就把榆钱搋在面里在锅里贴榆钱干面子(大饼子)、蒸榆钱布饹、包榆钱馅饺子、做榆钱粥。

用榆钱做粥不仅是现代人的吃法,古时的人们也有此做法。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曾写诗“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可见,吃榆钱并不是当今人的独创,而是历史的传承。榆钱不仅可见熟食,还可凉拌。把洗净的榆钱放上酱油醋,点上几滴香油后再加上香辣佐料就可当野味山菜吃,也甚是爽口。

榆钱,不管是熟食还是生吃,能吃的时间也就几天工夫,过了这段时间,榆钱就由嫩变老、变黄、变白,并像凋零的花一样飘落了。飘落的榆钱,无论在路沟、墙边、院内、田地都可见到,可以说无所不在。只要是存在,只要是适合了生长条件,它就会在落地的三五个月或第二年春天发芽生长。也因是榆钱有顽强的生存能力,那时在学校、在机关搞绿篱栽种大都是用榆钱籽。我在中学念书时,学校大门内路两侧的榆树苗绿篱就是学生们从地里扫来种上的。

还得说我家豆腐坊那棵大榆树。榆钱过季了,榆叶又长了出来,嫩榆叶也好吃,这时我又爬上树去砍榆树枝子。妈在树下拿着树枝摘榆叶,回家做榆叶干面子。因榆叶有粘性、贴的干面子有韧劲,捭着吃干面子不散碎、不掉渣。

榆树,特别是大榆树,可以说浑身是宝,不仅榆钱、榆叶能吃,榆树皮也能吃。说起吃榆树皮,还是我小时候的事。那时,家家的日子不好过,基本上是半年粮、半年糠菜度日,青黄不接是常态。在这种常态下,如何用糠菜度日,那榆皮面就首当其冲了。先是把干榆树皮碾成面,然后用箩把面筛细,再把细面掺在糠菜上揉在一起蒸着吃,那滑润的糠菜团不散也不碎。

也因此,在那缺粮少吃的年代,农村人吃榆皮掺糠菜逃过一劫,也可说是榆皮救了他们的命。也因此,在那个年代外出,无论走到哪里,在眼里看到的光光地站立田野中那些无皮的树都是榆树。还说那时,在城镇人口吃商品粮月月有白面、大米供应的时候,农村人过年过节才能分几斤米面竟也舍不得吃,留做来客、看望亲友、送产妇下奶,自已家吃上一些也是要掺玉米、高粱面的,那素日平常吃饺子都是用榆皮面掺粗粮面的。

话还得说回来,榆皮面不仅能吃,而且还是美容佳品。在我没听说、也不知道有发胶发乳那个年代,农村好俏的大姑娘、小媳妇赶集上店、走亲探友打扮都是自已用榆皮沾水当发胶抹头发,使那头发既光滑亮堂又不散乱,就是现在市场上美发产品那么多,老家上了些年纪的人梳头时还是用榆皮,是习惯吧。

话还得说回来,因那时家家吃榆皮,不仅树皮被扒光,树也被当了柴烧,树也就没了。困难时期过了,人们不缺吃的了,也就不再用榆皮面掺糠菜过生活了。虽如此,但农村老家的人仍然对榆皮有几分热情、几分执着、几分喜欢。

记得在六十年代中后期,一天,爸爸找人把豆腐坊那棵大榆树放了,当柁粗的大榆树被锯倒轰然倒下的那一刻,等候在树旁的拿着菜刀、锤子、镐头、斧子等家什的男女老少,像抢一样涌到树前,又砸、又砍、又剁、又扒地一阵收拾,把树主干连同粗枝杈的树皮扒得干干净净。我家放了大榆树,村子里就没有榆树了。逢春,也就没树可上捋榆钱,也就不能吃榆钱做的各种饭食了。

放了大榆树后,我就离家念书后又在外工作就很少回家了,偶有回家也是一站一落地顾不上看村子的变化,更顾不上看哪里还有榆树。离家40多年退休回农村有了充裕的时间,不仅能在家住,还能像当初没离村时在村里村外绕,到地里、山上看,就见到了当初在家见不到的榆树。这些榆树农家院内有,河边地沿有,沟沟岔岔有,弟弟家的院墙下也有;而且长得比檩子还粗,树顶枝杈像伞一样向下罩着,每到春天树的枝杈上就长出一嘟噜、一串串的榆钱。也是树上有了榆钱时回家,弟弟总是给我贴榆钱干面子、蒸榆钱布饹……用榆钱调着样地给我做着吃。我虽是吃鲜,但总觉那味道不如小时吃着香,也不如小时吃的那么多、那么饱。这样的变化,许是年纪大的原因,亦许是生活富足的原因,应了“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的俗话。在老家,我把自已的这种想法说给同龄人,他们也有同感。这同感,无论在城在乡亦是显示着经济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这提高,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一村一乡一县一市一省,而是举国一样。生活到了想吃啥都说不出来,下饭店也不知点啥菜的时候。

现在,农村没有吃糠咽菜的,白面敞开肚皮吃,也就不用榆皮面做粘合剂了,榆树得不到破坏,榆树又长起来了。春天,农家捋榆钱吃,图的是新鲜,恰如后街婶子说的那样,虽不是啥稀罕物,就是吃个新鲜。

中午,我把两个榆钱干面子都吃了。弟弟看我爱吃就说:“明天给三哥做榆钱布饹。”听弟弟这么一说,我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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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宏文, 2010年于《朝阳日报》社退休后,笔耕不辍,撰写几十篇散文作品,散见于《辽宁职工报》《朝阳日报》《燕都晨报》《辽西文学》《作家天地》等报刊。现为朝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作家首届认证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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