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鲨鱼羹”

沪语朗读:渺渺

作者:董鸣亭

阿娘的“鲨鱼羹”

董鸣亭

宁波阿娘给人的印象是精明能干,说话“骨辣松脆”,做事干净利落,其中还有一点就是宁波阿娘烧的菜,那味道是鲜得地来没闲话讲了,用阿拉宁波人的话来说是“吃了打耳光也不放”的那种鲜味道。

宁波菜中,有一道菜叫“鲨鱼羹”,也是我阿娘的“看家菜”。每逢春节,这道菜是必上桌的,也是最受欢迎的菜。

小时候,逢到过年是最开心的时候,到农历廿三时,看阿娘供灶头菩萨,供品是云片糕、油枣瓜、洋钱饼等。那些散发着奶油香味的供品,引得我小嘴直流口水,就盼望着灶头菩萨快快供好,那么我就可以吃这些供品了。

但阿娘告诉我:把你的“馋老虫”藏好,菩萨还没有吃过,你先吃了,小心菩萨上天时到玉皇大帝那里告你的状,让你以后吃不到鲜的菜。

听阿娘这样一说,我就不敢动“馋老虫”了,就把口水往肚子里咽。因为我从小就听阿娘说过,天上有很多菩萨,分管着人间各种各样的事,那灶头菩萨就是管灶头的,管着我们一家的事。他平时每天蹲在灶头边上看阿娘烧菜做饭,有时候,阿娘烧菜时,不知道放多少盐,她就拿着盐钵头呆一呆,凭着感觉放盐,而凭着感觉放下的盐,菜咸淡正好。于是,阿娘就会得意的说:是灶头菩萨在放盐。但我会问阿娘:“那过年时吃的那道鲨鱼羹也是灶头菩萨烧的?”

阿娘听了,就惊奇地望着我,然后就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娘烧菜是天机,天机是不可泄漏的。

于是,我就等春节早早来临。大家别以为到了大年夜我就能吃到鲨鱼羹了,错了,要吃鲨鱼羹还要等几天呢。那么在等的时候,我先把阿娘做鲨鱼羹的一些准备工作介绍一下。

其实在供好灶头菩萨时,阿娘已经把一棵大白菜买来了。她用一根筷子穿过大白菜的菜头,再用一根扎鞋底的线把筷子两头绑好,吊在屋檐下。我们知道,这棵大白菜是用来烧鲨鱼羹时用的。然后,阿娘去菜场觅鲨鱼了,为啥叫觅呢?那时候,物质还是很匮乏的,菜场里来了条鲨鱼,会把鱼切成大大小小的段位,放在摊头上让人挑选。问题是就一条鱼,排队要买的人可以用一条龙来形容。所以排到阿娘了,好的鱼段已经没有了。阿娘要的鲨鱼是鱼背脊,要有一根根骨头的。但阿娘又不能一早去排队,她早上起床有很多事情要做,生炉子,做早饭,还要帮我们几个孙女梳头,所以,阿娘烧鲨鱼羹时要有绝对的耐心和爱心。她知道,过年时,那些来拜年的亲戚都是冲着她的鲨鱼羹来的,所以她特别上心。

好不容易觅到称心如意的鲨鱼时,春节已经来临。阿娘把买来的鲨鱼放在开水里泡,泡的时候,那股腥味直冲鼻子,泡出来的水像奶油一样白。阿娘说鲨鱼身上都是沙,先要把沙泡掉,再剥皮,然后把洗干净的鲨鱼放在阴头处。为啥要放在阴头处呢?因为那时还没有冰箱,所以阴头处就当冷藏处了。

而初四这天我们家要开二桌圆台面,而且是吃二顿,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并且规定八个冷盆十只热炒,一只水果羹,二道点心,还有一只三鲜汤。所以阿娘在过年时要备上很多菜,其中一道鲨鱼羹是十只热炒中最后的压轴菜。

别以为到了初四那天,我们可以坐在圆台面上吃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是连我母亲也轮不上,坐在圆台面上是我父亲,他代表我们一家人坐在圆台面上招待大家。而我只有站在父亲大腿边上,偷偷地吃着父亲递给我的一块熏鱼、一只油爆虾、蛋饺等,津津有味地吃着。等我再大点,就和姐姐们一起,帮阿娘去端烧好的菜,一个个端上圆台面。

当然,阿娘也不会亏待我们,她会在盛菜时,留下一点菜,放在小盘子里,让我们站在灶头边上吃。但我们最想吃的就是鲨鱼羹。阿娘也知道大家的心意,等第九个热菜烧好了,就会叫我去看圆台面上的情况,我就跑到圆台面前,踮起脚尖看看那几个大盘子里还有菜吗?不过我家那帮亲戚也会吃,把九个热炒都吃光了就等鲨鱼羹上来,并且还在热闹地评论着去年阿娘烧的鲨鱼羹是怎么的好吃,那味道是怎么的酸,那酸的味道呀,吃了回去自己也学烧了,可怎么地烧不出阿娘的味道来。我一边看盘子,一边听着,就回到灶头间把情况如此一说。阿娘听了浑身来劲,就把个炉子撞了更旺,用刀把鲨鱼肉一块块切成一寸左右大小,再把大白菜一片片切好,准备起油锅了。

烧鲨鱼羹时,这个油是很有讲究的,先把油锅烧热,再把油冷却到六分热时,阿娘再把鲨鱼放进油里煸,而这时,几个亲戚中的女眷都会来灶头间看阿娘烧鲨鱼羹,并且问东问西,问阿娘为什么要把油冷却后再烧?有的就在看阿娘是用什么佐料做出戒好吃的鲨鱼羹?阿娘只是眯眯笑着,不和人搭讪,专心致志的烧着鲨鱼羹。最后阿娘用芡实粉兑成白色的糊状,倒进了已经熟的鲨鱼羹里,再倒进米醋,直到灶头间弥漫着酸滋滋的味道时,阿娘就用只大的汤碗盛起了鲨鱼羹,让我母亲端上了圆台面。

端碗鲨鱼羹也是有资格的,我们这些小孩子们还轮不上呢。母亲端着鲨鱼羹走到圆台面时,哗,坐在圆台面上的亲戚们都睁大着眼睛,好像刚才那九大热炒菜都白吃了,一个个端着调羹,拿着饭碗盛起鲨鱼羹。而我们就在灶头间里吃阿娘在锅里剩下的鲨鱼羹,那味道直到现在还唇齿留香呢。

讲到现在也该讲讲这鲨鱼羹的味道了,一句话,是酸,是酸了发鲜的味道。一块鲨鱼嚼在嘴里,顿时溶化,只留下一块骨头爽快地从嘴里吐出来。而且吃过后精神大爽,把刚才吃下去的八冷盆九热炒的菜统统消化掉了,随后再出一身热汗。这种爽快劲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我的表哥表姐们,现在都到了七老八十的年龄了,也忘不了我阿娘的鲨鱼羹,说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菜。

其实阿娘的鲨鱼羹做法很简单的,就鲨鱼和大白菜,我也做过几次鲨鱼羹,并学着阿娘的手势做,但烧出来的味道总觉得少了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呢?我曾想过很久,随着自己的年龄增大,在吃过各种大餐后,我似乎明白了阿娘当时烧菜时的天机,那就是爱心当着密码,用责任来烧好每道菜。

阿娘的一生平凡而微不足道,但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在她的信仰中,除了敬奉灶头菩萨外,让我们吃好长大是她的责任,在她做的每一道菜中都倾注了她的爱心,而那份爱心已经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身体里。因为人的身体是有记忆力的,特别是口感更是记忆犹新,就如我们爱着阿娘一样,爱着鲨鱼羹,因为阿娘给我们的是一种家乡的记忆,一种爱的记忆,更是一种宁波人的精神,那就是责任和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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