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业丨毛胡子其人

毛胡子其人

作者:徐宜业

说起毛胡子,金圩大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金圩的“名人”。

毛胡子是我的家里弟兄,今年七十多岁了,比我大二十来岁。他年轻时爱留络腮胡子,毛头毛脑的,生产队的年轻人,就给他起了个“毛胡子”的外号。

毛胡子读过书,在临近大队应山读书,初小毕业。他很聪明,成绩也不错,但因家里没人干活,父母就让他回家干活。他念书时间不长,但字识不少,能看报纸,能读普通的来往信件。他的字写得也不孬,有模有样的,老队长就叫他帮会计记记工分、带人干活。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生产队因为人口多,就一分为二,分成了两个生产队:前庄生产队、后庄生产队。老队长年纪大了,不能干了,就向大队推荐毛胡子做队长。毛胡子当了队长,于是认识他的人又给他的外号添上“队长”两字,叫他“毛胡子队长”。

当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生产方式是集体劳动。生产队是农村最基层的组织,生产队长是农村最小的官,可是它在生产队里却是最大的官。队里人的吃喝拉撒都是队长说了算。队长在队上,可是响当当人物。我那时已到公社念初中了。每到星期天和放暑假的时候,就到生产队干些农活,给家里苦点工分。

毛胡子当队长时,年龄三十出头了。他敦敦实实的,浑身充满着力量。他穿着很朴素,决不花里胡哨的。

不过,毛胡子有个癖好,就是抽烂烟。平日里,他的上衣口袋里总是装着塞满烟丝的布包。每到歇工的时候,他的屁股坐在土埂上,撕块旧报纸,卷着烟丝,用洋火点燃,大口大口地抽着。

毛胡子有个突出特点,就是嗓门大。他一喊起来,半边庄子都能听得见。他办事风风火火的,从来不拖泥带水的。 

“眼睛一睁,忙到熄灯”、“一年忙到头,没钱打火油”……这些口头禅真实写出了当时大集体生活。毛胡子一贯反对磨洋工。他做了生产队长,与队委们商量,采用奖勤罚懒的做法。有些活能用大包干的,就尽量用大包干。

毛胡子腿勤。他每天收工时,都要到队里各块地转转、看看,用铅笔在小本子上记记,哪块大芦该上肥了,哪块棉花该掐枝了,哪块稻地该下种了,哪块沙芋该浇水了,哪块豆子该锄草了,他做到心中有数。然后,他做出合理的安排。

毛胡子实地考察,给每块地确定工作量,然后再安排劳力,落实人头。拿割麦做个例子吧,毛胡子合计一块地需要多少工,记多少工分。干活时,谁割的地多,记的工分就多;谁割的地少,记的工分就少。大包干劳动,大家多劳多得,谁也不偷懒。队里农活干了了,毛胡子给了社员自己的空间,大家可忙自留地,也可上街转转。

毛胡子是种田好手,在队里是数一数二的。他拖拉滚打,撒种、收割、栽秧、扬场,样样都会。他知道地的脾性。队里一百四五十口人,三百来亩地,有岗地,有湖地。哪块种小麦,哪块种大芦子,哪块种花生,哪块种稻子,都装在他的脑里。

毛胡子懂农谚,也懂农时,什么时候干什么活,明镜似的。“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小麦白露时种有点早了,寒露时种有点迟了,秋分正是种麦的好时候。“清明早,小满迟,谷雨种棉正适时。”棉花清明种早了,小满种迟了,谷雨正是种棉花的时候。“小满前后,种瓜种豆。”至于小瓜、黄豆,小满前后种正好。“小暑不种薯,立伏不种豆。”到了小暑,就不能种沙芋了;到了立伏,就不能种豆子了。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农忙时,毛胡子督促大家抢收抢种,不能错过了农时。

“种地不施粪,等于瞎胡混”、“底肥不足苗不长,追肥不足苗不旺”,种庄稼不能没有肥料。农闲时,他提醒大家多积肥。大人孩子没事时背着粪筐拾粪,缴给生产队挣工分,人屎二斤一分,猪屎、狗屎三斤一分,牛粪五斤一分。各家挣了工分,队里积累了农家肥。夏天,队里建个大池子。农闲了,社员们割青草、割蒿子、薅稗子,扔到池子里沤绿肥。初冬,汪塘里的水干了,毛胡子就安排劳力用锹撂骚泥。骚泥晒干了,用布兜挑到田里,撒开来,做底肥。

“冬至副业忙,有钱又有粮。”湖里庄稼收清、种完了,肥积好了,毛胡子鼓励各家搞点副业,养猪、养鸡、养鸭、生豆芽、拐豆腐、打席子、切折子……增加家庭收入。这时,上面政策已经松动了,允许农民搞点小副业。

毛胡子说话耿直,不给人留情面。社员中有拈轻怕重的、出勤不出力的、敷衍了事的。一旦被他发现,就当着大伙的面大训一番。

在大集体年代,生产队长掌管着队里的财经大权,安排自家人干点轻快活,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毛胡子不是这样的人,他对人一视同仁,对自家人也不照顾。他的媳妇兰子和男壮劳力一起出沟打坝、抬河、挖骚泥;他闺女大丫和姊妹团一道挑牛粪、泼粪水;他的老父、老母都被安排到老年组,与老年人一起晒场、翻场。他家里人的工分,够上几级就评几级,从不搞特殊化。

有一次,他闺女大丫在生产队麦地拾了一把麦子,毛胡子发现了,夺过大丫手里的麦把,扔到生产队的麦堆上。有一回,他的母亲聋大娘起花生时,口袋里装了一小把花生,被他看见了。他先批评了聋大娘一顿,然后叫她在小队会上认错,并扣了二分工分。

毛胡子干活不奸不滑,总是走在群众前面,沤苘自己下汪;撂骚泥自己下塘,抬河自己挖土、抬泥……决不像有的小队长那样“大衣一批,飞东飞西,活计不做,工分照记。”

毛胡子大公无私,大家都敬畏他。农闲时,姊妹团坐在大柳树下拉呱,一旦看毛胡子来,就不作声了;小媳妇呆在巷口里一边补衣服,一边说家长里短,一看毛胡子过来,就纷纷站起身子散开。

毛胡子德高望重,大家都尊敬他。队里高家儿子要年命、李家闺女定亲、苗家来了客人,都请毛胡子陪客;谁家遇到红白喜事,都请毛胡子做知客、主事;哪家儿子带亲,请毛胡子做轿头,闺女出门,请毛胡子送亲。

毛胡子处理问题公平公正,社员们把她当作队里的“调解员”。小两口打仗了,请毛胡子评理;婆媳间闹矛盾了,请毛胡子调解。毛胡子说理一套一套的,让人听得心服口服。即使有人一时半会想不通,也会给毛胡子面子,把矛盾暂时搁置起来。

毛胡子做了几年队长,生产队收入比以前明显增多,队里劳动日的单价由老队长时的七八分钱,涨到后来的二三毛钱。这在金圩大队是比较高的。劳力多的人家年终决算时,能分到好几百块钱,劳力小的人家也能分百把钱的。

队里每年除了缴齐军粮、留足种粮,夏秋两季每口人还能分上五六十斤小麦、七八十斤大芦子、三四百斤沙芋,再加上自留地的收成,各家大人孩子填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如果遇到天灾人祸,寒冬腊月或青黄不接时,大队发放些返销粮、救济粮,日子照样可以对付过去。

队里还喂十几头猪、养几亩鱼。过年时,毛胡子分些猪肉、鱼,让各家各户过个好年。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上头下来红头文件,土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时,毛胡子把土地分到一家一户。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各家的粮食吃不了的,钱用不尽的。

土地分到户后,毛胡子又做了几年生产队长,维持了一阵子。后来,他年纪大了,就不干了,把队长位置让给了年轻人。他队长不干了,就一门心思种自己的责任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地也不种了,分给了孩子们。

毛胡子的几个孩子都有出息,有的包了地,做了老板;有的在外边做了生意,发了财。他们都到城里买了房子,生活在城里面。

毛胡子的孩子都动员他去城里生活,可毛胡子却坚决不去。他说,哪里不如南徐庄好,人熟,地熟,生活方便。其实,毛胡子的心思儿女们懂:他恋着南徐庄,恋着这块土地。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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