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百年孤独
在百岁老人已经较为常见的今天,让我想起早在37年前就因突发脑溢血去世的爷爷,因为今天是他老人家104岁诞辰。在我人生最初的十七年旅程中,爷爷是我最感亲切的人,他是一位本分的农民,一位优秀的厨师,一位敬业的企业临时工,也是一位早期朴素的革命者。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爷爷就像一座大山,巍峨挺拔,我可以在山坡上嬉戏玩耍,爷爷绝不会发脾气。他那冷峻的面容、刀刻般的皱纹,昭示着不寻常的人生阅历,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加上辈分高威望重,在村里乡亲们几乎仰视,有爷爷在身旁,童年的我总是觉得很有安全感。
爷爷奶奶对我格外疼爱,特别是从小跟随爷奶转战城市和农村,亲情特别浓。在那个物资严重匮乏的岁月里,他们给了我竭尽所能的优待。本来我也是信誓旦旦长大后为二位老人养老送终,可惜在我上大学前他们相继过世,除了晚年的陪伴我几乎没有机会尽孝心。
当年爷爷去世后我曾犹豫着放弃高考,在家照顾瘫痪的奶奶,并且最后一年高中基本无心学习,致使高考成绩超出本科录取线不足百分,如果再多十几分就可以和我们班的四位同学一起去清华了,平时我的成绩一直在年级第二名左右。但我并不觉得失望,如果不是老家的表姐来帮我照顾奶奶,可能我就不会远离家乡去上学了,但是在我离开家乡一百多天后,奶奶与世长辞。
1981年我和三姐夫悄然走进避暑山庄对面的南山,具体位置在头牌楼南面,跨过旱河再往山里走几百米,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后的城市。当年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管辖的荒山,我们在山坡上寻找一处相对平缓的地方,挖个坑把爷爷奶奶的骨灰盒放入里面,堆起一个坟包,坟前立上一块三姐夫自己制作的水泥墓碑,在水泥阴干之前我在上面刻上了爷爷奶奶的名字,在城市已经严格限制土葬的环境下,我也只能这样草草的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了。(墓地位置见下图)
以后的每个寒暑假回承德时,我都会带着祭品到爷奶的坟前去烧纸上香。由于是人迹罕至的荒山,传说山上还有狼,冬天的山坡覆盖着一层白雪,所以路上总会诚惶诚恐,但是有三颗松树围绕的那块墓碑还是容易找到的,每次我都会在坟前坐一会儿,看看周边的松树柏树杨树,看看在积雪下偶然钻出的腐枝烂叶,还有远处偶尔惊恐跑过的野兔,想想埋在土里的爷爷奶奶,常常感慨世事沧桑,那时候父母健在,我也没有成家,正值血气方刚的岁月,但是在荒山之中却能感受到悲怆的氛围,有种眼望前途不寒而栗的奇异感觉。
1985年2月12日农历小年,刚刚工作半年的我去上坟祭祖时,忽然觉得该对爷爷奶奶有所交代,应该让他们知道我已工作,可以独立生存了,未来将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就像是使命感在召唤,我在他们的墓碑后面提了一首五言小诗:“沧桑一百姓,卧雪听松鸣。享祭本无愧,吾安即汝功”。因诗谱中出现三平调和三仄脚,不敢说是五绝。
1991年8月,父亲在刚刚离休半年后去世。去世前家里购买了一处背山面水的墓地,修建了三代墓,还是我和三姐夫在日出前用红布包裹着把爷奶的骨灰盒迁入新家。大家都很惊奇,爷奶的骨灰盒埋入地下近十年,竟然完好无损,只有微小的松树根须从盒盖下的缝隙探入盒体,也是苍天护佑吧。随着城市的扩张,爷奶当年的墓地周边已被开发,及时迁走也是对的。
爷爷原本是一个可以风风火火闯九州的男子汉,却一辈子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辈子忍辱负重,不急不缓,不卑不亢,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但却像山一样踏实可靠,有时候似乎可以被人任意踩在脚底下,但是总有你需要仰视的时候。有时我也在想,有谁知道爷爷曾经的期盼,曾经的苦辣酸甜。一个普通百姓的离去,真的会无声无息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吗?显然不会,就像那首卖酒瓶的歌里唱到: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你哪有我……
多少年来还是那种奇怪的生理现象,在每一位亲人的重要纪念日我都会心情格外压抑,必须以适当的方式诉说哀思或与离世的亲人对话,心情才会平缓下来。在他老人家的104岁寿诞,真诚的怀念我那可亲可敬但命运多舛的爷爷,他要是能活到今天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