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花脸
相传每到正月十五晚上,长白山地区会出现一种怪兽,怪兽会趁着亮如白昼的月色,跑到村里找长相俊俏、模样干净的人祸害。人们为了驱避怪兽,便往脸上抹锅底灰,人称“打花脸”。但从某一年开始,这个习俗被废止了……
那年,我12岁。打花脸的习俗已经演变了,从原来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锅底灰,变成了大家互相打花脸。
晚上,我和哥哥们放完冰灯,见8岁的小弟手里还拿着一个呲花炮,就想骗他把炮放了。可小弟还没稀罕够,说啥也不肯。就在这时,一帮年龄和我相仿的小伙伴跑进来,找我组团出去给别人打花脸。我赶紧把手掌伸进灶坑蹭满锅底灰,和小伙伴们一起出了门。
我们从村头开始,一家挨着一家给别人打花脸。当然,我们的脸上也同样被别人抹得一塌糊涂。即便是这样,我们依然快乐得要死。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村尾最后一家的门前。
这户人家姓李,因为头些年男主人死了,现在只有年轻的李寡妇领着两个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生活。在李寡妇家门口,我收住脚步对小伙伴们说:“李寡妇家没男人,咱们就不要给她打花脸了吧?”
小伙伴们也觉得给一个寡妇打花脸挺没劲的,所以都同意我的说法。正当大家转身要往回走时,突然听到从李寡妇屋里传出女人的叫喊声。那时候的住房都是用木头垛起来的,里外糊着黄泥,不隔什么音,我停下脚步,担心地跟小伙伴们说:“这李寡妇家住得最偏,孤零零的,她这样喊叫,不会是怪兽进了她家吧?咱们进去看看吧!”我说着就跑在前面,小伙伴们“呼啦啦”地跟着我,推门进了李寡妇家。
屋里的煤油灯像鬼火似的发出幽暗的光,灯光下,我看见李寡妇正被队长压在身下,她一边呼喊,一边用手抓挠队长;炕上两个孩子却睡得很死。见队长在欺负李寡妇,我想都没想,冲上前一把将队长从李寡妇身上推了下去。
队长翻身坐起,揉了揉被酒精烧红的双眼,等看清是我这个小屁孩后,他顿时勃然大怒,骂道:“找死呀,你个小兔崽子!我正在给李家妹子打花脸,关你屁事?给我滚出去!”说着,他一指门外。
李寡妇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一边对我说:“三儿,别听他的,你们来得正好,都别走,婶盆里缓着冻梨呢,你们吃完了再走!”队长听后,气得把手一摔,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我们每人吃了一个冻梨,后来觉得再待下去怪没意思的,就各自回家睡觉。
我到家后,见父母和我的两个哥哥还在煤油灯下玩扑克呢。按照长白山地区的风俗,正月十五是过年的最后一天,过了这天晚上,年就算彻底过完了。这天晚上,老人一般都会尽量多陪孩子们玩一会儿。母亲见我的脸上抹得像小鬼似的,让我赶紧去洗干净了再睡觉。
我洗完脸回到里屋,见小弟已经睡着了,小手伸在被窝外面,手里还握着那个呲花炮。看到呲花炮,我突然冒出个想法。我轻轻掰开小弟的手,拿走呲花炮,下地从锅台上摸起一盒火柴,直奔队长家。
那时候的山里住户,家家都没有院门,不管去谁家串门儿,都是直接进院;想进屋,门都不用敲。我拿着呲花炮,一路小跑来到队长家屋门前。我本想把呲花炮放到窗台上,只等点燃后一声爆响,把队长这个坏蛋吓一跳。可等要点炮时我才忽然想起,母亲之所以把这个炮给小弟拿着玩,就是因为呲花炮点燃后只往外呲花不会炸响,没什么危险。想到这儿,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从队长家的窗户上反射出一片月光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定睛一看,才看清队长家的木格窗镶着玻璃,窗前有一个和窗台差不多高的鸡窝。看到这些,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把呲花炮斜放在鸡窝上,正对着玻璃窗点着,不是能呲到窗玻璃上,一样吓唬队长?打定主意,我找好角度,放好呲花炮,快速地点燃了引捻,然后转身就往家里跑。
我一口气跑回家,迅速脱掉棉衣棉裤,钻进了被窝。我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正为自己的聪明得意呢,没想到突然有人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被子,揪着我的耳朵将我拽起,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队长!他进屋后没搭理我那正玩扑克的父母,却直奔炕前,伸手摸了摸我刚脱下的棉袄棉裤,就把我扯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一猜就是你小子干的,这棉裤棉袄还拔凉着呢,跑挺快呀!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他一巴掌就打在我光溜溜的屁股上。
见我挨了打,父母和哥哥们把手里的扑克一扔,起身问队长发生了什么事。队长暴跳如雷地说:“你家老三用呲花炮把我家窗玻璃都呲化了,差点把我房子给烧了,你们说这事咋办吧?”
为了弄清事情真相,父母和哥哥们带着我去了队长家。见他家靠近鸡窝的一块窗玻璃果真被烧得炸裂了,母亲二话没说,一个耳光便扇在我的脸上,然后一把将我推到队长面前,让队长好好教训教训我。
队长在整个山村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人物,现在我在他的头上动了土,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于是他从屋檐下摘下赶马车的皮鞭,只一鞭子便将我抽翻在地;再一鞭子,我的棉袄便开了花,接着我便感到身上火烧火燎般地疼起来。就在队长抡圆了胳膊要抽第三鞭子时,月光下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别打啦!别打啦!”等这人跑到跟前,我才看清,竟是李寡妇。
她一头扑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转头怒视着队长说:“你欺负俺个没男人的寡妇也就算了,咋还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正在气头上的队长,哪里肯听李寡妇的,举着鞭子呵斥道:“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打!”
没想到一向性格软弱的李寡妇,此时竟然像只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用她的身体将我紧紧护住,说:“你既然这么狠心,那俺就把你欺负俺的事儿讲给大伙儿评评理!”
原来,自打李寡妇死了丈夫后,每年的正月十五晚上,队长都以打花脸为名去找李寡妇。如果李寡妇不开门,他就在窗外鬼哭狼嚎,装扮成下山祸害人的怪兽,吓李寡妇母子。李寡妇害怕吓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只好给他开门。他进屋后便拿打花脸当由头,按倒李寡妇耍流氓,今年不巧被我和小伙伴给搅了……
队长可能没想到,李寡妇会当众把这事抖出来,他恼羞成怒地挥动鞭子要抽李寡妇,这时,一旁的队长老婆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似的扑向队长,一把夺下鞭子说:“你这个骚公狗,我只当你吃过晚饭出去打花脸了,没想到是去欺负人家寡妇!看老娘今晚不用鞭子抽死你!”队长吓得双手抱头,“滋溜”一下钻进了屋。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从那以后,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个传统习俗的弊端,渐渐地也不再相互打花脸了。也许多年以后,人们便会彻底忘记,长白山地区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