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福州,第六天
第六天,2018年4月18日,温州->瑞安->平阳->苍南->福鼎,115公里
早晨起来,小方从老马处得知,老马今天也去福鼎,他会沿着海岸线骑行,我有点懵,我之前看过几次,好像并没有一条沿海岸的路线。老马已经出发,向他讨教具体的路线,一直到吃好早饭才收到他的回复,原来他是直接在温州市龙湾区的滨海大道设了一个终点,先骑到那儿,沿着海边走一段,经过瑞安市,之后还是要在平阳回到104国道,这条路线应该不错,但要多绕三十公里,我想小方的后脚跟未必适合绕行,还是直接沿国道而行。
穿越瓯海区,走温瑞大道,正是上班时间,混在一大群的电瓶车之间,红绿灯又特别多,速度起不来,好久才摆脱出来,到达温州南郊的头陀山脚下。瓯海区其实是温州的郊区,以前一直归属永嘉县,80年代设瓯海县,90年代设区。《山海经·海内南经》载:“瓯居海中”,瓯海因此得名。
前行3公里,终于看到指向G104的牌子。
又骑行十多分钟,见到K1918的里程碑,之后可以沿着大路一直往南,今天刚刚开始,计划行程110多公里,抵达福鼎之前应该可以看到K2000。
国道从二列低矮的山岭间穿过,这是大罗山。三国吴赤乌二年(239年),分永宁县南部设置一个新县,因县治在大罗山南,故称罗阳县。宝鼎三年(259年),改罗阳县为安阳县。我猜想此时的罗阳县治,可能由山区的西岙,向东向南迁移到今飞云江北岸,那时候的飞云江可能叫安江,因此改名为安阳,安阳县归属新设立的临海郡。三国归晋后,西晋太康元年(280年),改安阳县为安固县。之后,和本地大多数的郡县一样,时设时废,到唐天复二年(902年),改安固县为瑞安县,是今天瑞安这个地名的起源。
飞云江是浙江省八大水系之一,排名第四。随着瑞安地名的变化,曾经叫做罗阳江、安阳江、安固江和瑞安江,倒也简单。飞云江口外的滩涂发育,约有30万亩。我们9点半来到飞云江大桥的辅道,这儿堵成了一团糟,自行车都无法挤过去,折腾了十来分钟才从汽车、摩托车和电瓶车的阵式中突围出来,豁然开朗,其实就那个点是个瓶颈,警察呢?
过桥前行六七公里,在一个路牌上看到章岙周的地名,对这个略显奇特的名字多看了几眼,突然意识到一路过来,带章字的地名真不少,章安、章桥、章楼,加这个章岙,如果把范围放大,则赣江的主源之一为章水,南昌最初叫豫章,闽南有漳州,湘南有宜章,南方很多地区种植的樟树,古代六种礼器之一的璋,等等,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
回来后百度了章字的演化。
最早的章字出现于周代金文,字形的上部从辛形,本义待考。先秦文献皆谓“半圭为璋”,古代天子以玉为信守之器,将其一剖为二,一半交给诸侯为圭,另一半天子自己收藏的为璋。这是用玉石做的,比较贵重,大概仅用在天子与诸侯之间,如果是低一个或几个等级的,就用竹子作为信守之器,这个叫做符。
章字的金文从辛、从曰,中间的曰字(不是田)形可能是剖玉之形,辛应为切玉的工具,章字大概就是璋之初文。在金文中,章字多借用为人的姓、名或者地名,也常用作璋。到战国时期,大篆的字形与金文同,也可见于秦楚的竹简、木简,在包山楚简中用作姓。后来章字被理解为乐章的含义,应该是从小篆开始。小篆将章字解释为从音、从十。《说文解字》:“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数之终也。”段玉裁进一步注解为:“歌所止曰章。”但并不是所有的古人都认可这样的说法,刘勰的《文心雕龙》说:“章,明也。”章是古代的一种文体,是说明文一类的文体,这个与最早的璋的用途接近。
章字用作姓、名、地名,可能指的是从事剖玉的工匠、工匠所在的部族、这个部族所居住的地点。古人逐水草而居,迁徙不定,后来渐渐定居下来,随着部落的发展,也会不断地播迁,特别是那些掌握了某种特殊技艺的部族,比如制陶、治玉、冶炼等等,他们到处都受到欢迎,到后来这些部族的后人就以所掌握的技艺为姓、为名、为地名,并且随着迁徙的脚步带往远方。章姓、章某地,大概是如此来的。
距今5000多年的良渚文化和红山文化,都有大量的玉器出土,尤其以良渚文化为多、为灿烂。一定有一个甚至多个擅长于治玉的部落活跃在这些地区,他们是原生于此地,还是由外地迁徙而来?不知道。要掌握治玉技艺,不是一年二年的功夫,也许要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切磋琢磨。在良渚文化兴盛之前,他们已经存在了,在良渚文化衰落之后,他们依然延续着,于是今天在浙、闽、赣、湘,这么大的范围之内,还可以遇到这么多带章字的地名。
与此类似,冶炼、制陶也是如此发展的,在湖北大冶的铜绿山遗址,可以看到三千年前采矿、冶炼、锻造的遗存,他们是否最早掌握和从事冶炼的部族?不好确定,后来春秋时期的吴越具备高超的冶炼技艺,战国末年到秦汉时,福州所在的整个闽北地区为冶县,不会是没有原因的,欧冶子可能就来自于古铜绿山那个冶炼世族。制陶也是,传说舜的制陶技艺高超,而制陶比治玉和冶炼更早的技艺,于是在全国都有舜出现于本地的传说,也到处有历山、舜江。
10点半骑到平阳城区的西郊,蓝天之下,青山绿色。
平阳县的前身是三国吴设立的横屿船屯,建安十三年(208年)赤壁之战后,东吴孙权于东南沿海大力兴建造船基地,当时有三大船屯:横屿船屯、温麻船屯和番禺船屯。横屿船屯归属罗阳县,位于罗阳江(今飞云江)之南横屿山麓,今西湾乡仙口村一带,当时是个深水海湾。
东吴在飞云江北岸兴建罗阳县城的同时,在江南岸建造横屿船屯,并设置典船都尉,管理船厂工场。典船都尉是县级官职,船屯直属东吴朝廷管理。横屿船屯虽地处罗阳县境,行政上却归属东吴中央政权管理,相当于现在的央企,与罗阳县同一级别,甚至更高。西晋灭东吴后,横屿船屯也归了晋朝,晋政府来自于中原腹地,对这几个造船基地更为重视,直接将横屿船屯所在的区域划出,设立始阳县,不久改为横阳县,据说是得名于附近的横屿和阳屿,估计当时是二个半岛将船屯围在海湾中间。
当年造船需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永宁、罗阳一带盛产豫樟。豫樟坚硬而耐腐,是建造船舶不可或缺的主要原料;二是横屿地理条件优越。在东吴所属3个沿海郡的海岸线上,横屿位置较为靠北,且距吴、魏边界尚远,既方便又安全。三是横屿乃天然良港,号称“可泊万船”。在此设置船屯,能方便所造舰船停泊。现在平阳县下属的万全镇,当年可能就是万船停泊之处,船和全在当地口语中的发音一样。
横屿船屯造的船应该就是浙船,又叫沙船,是一种平底船,比较适合中国北部海岸线和内河航运,赤壁之战中周瑜统领的东吴水师,其主力舰队以这种沙船为主,大型的战舰有几层楼高,叫楼船,孙权曾经搭乘这样的楼船,直接逼近曹操占据的城池,进退自如,使得曹操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
浙船并不适合中国南方的海岸线,也就是说不适合远洋航行。有人说浙船已应用分隔舱结构和多帆多桅船的造船技术。从船首到船尾以八副隔舱板,把船体分成九个严密的船舱。多帆海船则利用斜移帆面到合适角度,充分利用风力。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考古的实物证明,也没有可靠的文献支持,存疑吧。
《三国志》记载,吴大帝孙权黄龙二年(230年):“吴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和亶洲”。实在不明白孙权兴师动众组织这么一次远洋航行的目的,求仙长生?开疆辟土?扩充兵源?如果不惮以最坏的心思去猜测这些帝王,孙大帝无非重复了秦始皇派遣徐福的把戏。卫温、诸葛直到达了夷洲(夷洲是否台湾?存疑),一年不到又退了回来,数千甲士在那个海岛上死去,折损近半。孙权心中恼怒无比,第二年找个“违诏无功”的借口,把卫温、诸葛直都杀了。
卫温、诸葛直的特混舰队,会不会从横屿湾出发?是否以浙船为主?可惜没有一丁点的记录留下来,希望将来会找到古代遗物,让那些先驱的甲士不致于死得毫无价值。
横阳县治据说是郭璞所选,传说郭璞为此地选了四个郡县治,包括永嘉郡、乐清县、罗阳县和横阳县,时间跨度有五六十年,有的在郭璞幼年,有的在郭璞死后,反正郭璞也是居于人和仙之间的精灵,适当做一些时间旅行也是可能和必要的。此后,横阳县时设时撤,到五代的吴越国时,改名为平阳县。
出平阳县市区,过九凰山隧道,前往苍南。
由此可以前去南麂列岛码头,老马好像是从那个方向绕过来的。南雁荡山景区都划在平阳县境内,在平阳县的西部,从整个山脉走向看,南雁荡是浙闽交界处一系列山脉的一支,再向东南方向延伸,是玉苍山,苍南县城大致在玉苍山之南,故称苍南。玉苍山其实还要继续向南延伸,一直到浙闽交界处的贯岭。我们下午将翻越这座界山。
苍南县城距离平阳县很近,苍南的南部都是山区,只有东北部这一片是鳌江的冲击平原。鳌江也是浙江省的八大水系之一,排名靠后,是平阳县和苍南县的母亲河。苍南位于浙闽边界,居民以福建、特别是闽南移民为主,当地语言被称为浙南闽语。苍南历史上大部分时间归属平阳县,可能和平阳本地人无法完全融合,比较独立,到1981年,从平阳县分出,建县历史仅37年。
鳌江支流状元溪
12:15分,离开国道,拐到人民大道,进入市区,应该是新城区,道路非常宽敞,两边都是政府机关,高楼大厦,一个比一个气派,只是路上没什么人,车也不多。骑了一阵,心里有点发虚,还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吗?终于骑到一个人气比较旺的,找到一家永和豆浆,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也美美地休息了一下。和老马微信联系,他刚刚抵达平阳县城,在那儿打尖,看来上午绕得挺远。上午我们走的基本上是平路,小方的后脚跟没觉得怎么痛,二个人的心情都不错。
午饭后再绕回国道,这儿应该是苍南的老城区了,街道狭窄,人来人往,街道两边都是老房子,是熟悉的感觉。
出城开始爬坡,途经颜氏宗祠,似乎很新,看来此间姓颜的不少,颜氏宗亲大都追述到孔子的高足颜回,被尊为复圣,上面那个匾额上的颜缪廖纪念馆,意思是颜、缪、廖是同宗的,看着字形确实有点相似。另一位颜氏名人是唐代的颜真卿,创立了著名的颜体,下面这个匾额上“颜氏宗祠”四个字便是颜体。
前面到桥墩镇,过横阳支江,这可能是鳌江的最大支流,鳌江也叫横阳江。小歇一下,继续爬坡。
峰回路转,山路尽头有人家。
从地图上看,K2000的碑应该在接近峰顶处,但我们只看到了一块怪怪的里程碑,难道是说一切从头开始?
还需要往上一公里才是浙闽交界的分水关,这一大段上坡路把小方折腾得够呛,总算到了福建,想起五天前在沪浙交界处,天色阴沉,随时要下雨的样子,今天是春和景明,波澜不兴。
据说此处的分水关是五代时期的闽王王审知所立,用于防御北方的吴越国,王审知被后人尊为开闽王,为中原王朝实际统治福建打下基础,不过当时还处于创始阶段,实力很弱,王审知活着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到了王二代,很快被吴越国攻破,而吴越国面对后周、北宋时,连抵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百度上说,今日分水关遗址尚存,此处有清同治七年所立清阵亡兵士墓。1956年闽浙公路(现为104国道)从关口贯穿南北,分水关被切为两段,尚存残墙500多米,墙高约2~3.5米,宽0.90米,砖石结构。
我们似乎没有看到残墙,也没有看到阵亡清军墓,浙江温州方面在关下开辟了一个花园,维护得不错,又立了一块石碑“一〇四国道分水关景观记”,上面说:“综览分水景观,背负古关隘防御墙,面向横阳支江,左倚国道,右临高速。一泓碧水,四面青山,高架如虹,横贯于上,绿草如茵,平铺其中。护栏曲折,溪石圆润,梯田层层,古道弯弯。踏汀步,过石桥,古韵悠然,品名花,赏嘉树,情趣横生。瞭望台上,胸纳蓝天白云,观景亭中,眼收奇姿异彩,使行人至此,顿觉心旷神怡而留连忘返耶!”为了建设这个景观,“各级同仁精心擎划,逐使景观克期竣工。”逐字上面是否该有二点?
《景观记》上描述的基本是事实,只是行人真的不多,留连忘返的更少。清末大学者俞樾是德清人,祖上可能有人住霞浦,一次前往霞浦省亲,过此留诗曰:“岭上严严分水关,令人回首故乡山,归途倘践山灵约,雁荡天台咫尺间”。俞大诗人真是诗意大发,雁荡天台可不在咫尺间啊。
过了分水关,速降一段路,再有一段陡上坡,大概二公里,到达贯岭。昨天晚上新认识的章利文提起,温州前往福鼎有二个上坡,现在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是苍南到分水关的长上坡,一个就是分水关到贯岭的短上坡。再向前是真的下坡路段了,一路速降到福鼎市区。眼前这条清澈的河流应当是水北溪,向东南汇入三门港,再往下曲曲弯弯地汇入沙埕港,沙埕港是闽东主要渔场之一,盛产黄鱼、带鱼、鳗鱼、墨鱼、虾、梭子蟹等,我们在上海吃到的这些海鲜,很可能就来自于这个港湾的渔场。
过桥进入市中心区,可能是下班时间了,街上人流车流熙熙攘攘,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小方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上海那么多的外地人,怎么这儿还是有这么多人呢?”这把我问倒了,估计得让一个搞社会学的专家来研究一番。
这家汉庭酒店在市区的南边,遇到好几家从上海来的游客,老老少少都有,估计是准备游览太姥山的。酒店前台介绍说福鼎市区有海鲜一条街,距此三四公里,很想过去,但走到附近一个大排档,看到里面陈列不少的海鲜,就偷懒在这儿吃了,味道还是不错的,本地的竹笋看着很粗大,其实很嫩。
明天去霞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