鼍龙、鳄鱼、忽律、猪婆——哪一个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中国生物多样性在近二十年来有了可喜的变化,一些珍稀物种的回归让我们实实在在感觉到,青山绿水与人日渐相亲是如何的美好。我们与自然界的动物和谐相处,并不限于乖巧可爱的宠物,还有野性十足的食肉猛兽,有些甚至是我们童年的噩梦,比如——鳄鱼!

其实中国独有的鳄鱼品种,一点也不可怕,我们在野外邂逅它的几率微乎其微,大多只能在养殖场才能看到。一般也总是懒懒的趴在地上晒太阳,既不动弹也不呲牙,简直怀疑是标本。我们今天叫它扬子鳄,民间俗称土龙或猪婆龙,有个书面称呼叫做鼍(tuó)。虽不能直入云端,却能“横飞”,还会“成雾置雨”(和鲸鱼搞混了吧?),老了还会变成“邪魅”。

古籍中记载的鼍,只出现在长江中下游地区,这里河网密集、气候湿润,这也正是鼍又被称为扬子鳄的主要原因。郑玄在为《尚书》作注时说它是“鱓”的别名,今天的鱓字和鳝相通,与鳄鱼没有半点关系了,但当时确实与鼍属于同物异名。古人还认为夜晚敲鼓报时,鼍也会跟着鸣叫,因为鼓用的也是鼍的皮,这就叫做鼍更,吴越一带也叫鱓更。

还记得《西游记》中那个鼍龙太子吗?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关于其大致形态,多数文献记载是“状如蜥蜴,长六七尺”,或者是“如守宫而大”,最多则是一、二丈,这些都是观测对象个体差别造成的印象。《毛诗草木虫鱼疏》里描述略同,并补充道“生卵大如鹅卵,甲如铠,今合药,鼍鱼甲是也。”可能它善于“攻岸”,造成河堤溃决,中国很早就有官方捕鼍的记载,负责渔猎活动的渔人会在每年夏末“伐蛟取鼍”。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用了“取”字而不是“猎”,高诱作注时特意指出——皆不害人,易得,故言取(很乖的,不咬人,直接用手拿就行了)。真的是这样的吗?或许有所夸张,但由于个头偏小,现代扬子鳄确实一般只吃野禽或鱼类,几乎没有听到有袭击人类的报道。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满口尖牙天天开荤的鳄鱼会任人捕捉,不作任何抵抗?

清代水生动物词典《海错图》中的清代版鳄鱼,我觉得比现实的鳄鱼更可怕,你说呢?

有人猜测:古代的渔人可能抓住鳄鱼在低温时活动能力变弱的特性,出其不意地将其捕获,或干脆在其休眠时下手。但反过来人也可能怕鳄鱼——水中鳄鱼过多可能形成威胁。唐代韩愈被贬潮州,得知当地恶溪中有鳄鱼伤害家畜,于是施展儒家的说教神功,让手下往溪水中扔下一猪一羊,又煞有介事地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祭鳄鱼文》,敦促鳄鱼尽早搬家。

效果如何呢?据说当晚风雷大作,没几天河水干涸,鳄鱼纷纷离开,搬到了六十里外的河滩,从此以后恶溪这里再也没有鳄鱼为患!但真实的打脸比翻书来的还快,过了不到三十年,被贬官海南的宰相李德裕经过潮州鳄鱼滩,却“但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是鳄鱼之窟宅也”,非但没有解决问题,还形成了新的“鳄势力团伙”。

扬子鳄再温顺,扎堆出现也容易密恐。

大批扬子鳄聚集就敢袭击人类了?其实并不是,潮州的鳄鱼并非扬子鳄,而是更大更凶猛的马来鳄。东汉杨孚在《广州异物志》中说:“鳄鱼,长者二丈余,有四足,喙长七尺,齿甚利。虎及鹿渡水,鳄击之皆断。喙去齿,旬日更生。”这里尤其要注意的是身长和嘴长的比例,和短头的扬子鳄显然大相径庭,而从咬合力来看更是远远胜出。

实际上古人将鳄与鼍明确分开,有人认为:文献中单字鳄一般是指马来鳄,可能正因为它行动迅猛且频频伤人,故而古人才给了这么一个同“恶”相济的称呼。但这里有个问题——古代有个鄂国,也就是今天湖北省简称的来由,据说就和鳄有直接关系,热带地区的马来鳄怎么会跑去长江流域的湖北?而我们查考鄂国的来由,疑点就更多了。

能把猛虎一口咬断的大鳄,在中国只产于岭南水域。

最早的鄂国位于今天山西汾河之滨的乡宁县,在商代这里捕鳄盛行故而被封为“鄂”,西周时期搬迁到了洛阳一带,之后继续向南,到东周时期最终定居在湖北北部。华北地区是不可能有今天热带地区才有的大鳄的,即便是在三千年前的温润气候下也不可能,如果鄂、鳄确实同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最初的鳄与鼍并为一物,可以指代扬子鳄。

总之后来鳄字专指长吻体大的马来鳄,它还有多种叫法,比如叫臜或縠,但其来由都难以确考。《水浒》中好汉朱贵的诨号为旱地忽律,据学者考证忽律也读作忽雷,是契丹语鳄鱼的意思,汉民与北人杂居,学了他们的说法完全可能。但辽国本不产鳄,他们或许接触过鼍,但对于更南边的马来鳄,他们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即便命名也多是人云亦云。

水中动如脱兔的忽律,上岸就笨拙许多,所以旱地忽律有人说是调侃朱贵武艺不精。

然而小说用来比喻山寨头目的狠辣,显然用伤人的马来鳄更为贴切,从这一点上来看,笔者也倾向于忽律应该不是弱小的鼍。实际上古人和凶猛大鳄的矛盾长期存在,迂腐的韩愈和精明的李德裕都拿马来鳄没办法,直到北宋才出了一位敢出重拳的酷吏,大名鼎鼎的陈尧佐。他可不相信韩愈那种假惺惺的感化政策,能让鳄鱼留下悔恨的眼泪。

在他贬官潮州的第二年,当地就发生了母亲在江边洗衣,眼看着小孩被鳄鱼拖走,却无力救回的悲剧。陈尧佐闻讯大怒,让手下带上大棕网,坐上船去捕捉杀人鳄,结果真就捕到一条(也不知是否就是它吞吃了小孩)。尧佐当即写了一篇《戮鳄鱼文》,宣布其罪状,并将捉到的鳄鱼游街示众,当场宰杀并分肉给百姓开荤,一时间全城轰动。

夏原吉:老韩前辈,你那套求爷爷告奶奶的办法,根本不灵!

韩愈:小夏,你赶尽杀绝,破坏了生态平衡,代价太大了!

要想就此根绝鳄鱼伤人的状况是不大可能的,但人们显然认定,集中捕杀是唯一有效的途径。明代永乐年间,潮州又迎来了一位鳄鱼杀手夏原吉,此人手段更是无情:调遣数百条船,将大量生石灰倒入鳄鱼栖息的河塘中。霎时间“波涛狂沸,水石搏击,震撼天地,辗转驰骤,赤水泉涌”,化学反应释放的剧烈热能,把许多鳄鱼都活活烤死。

抱着“除鳄务尽”的初衷,这些雷厉风行的官吏们终于见到了令人满意的成效,明代中后期整个两广地区鳄鱼急剧减少,清代康熙末年的《岭南杂记》中说潮州鳄溪中已经完全见不到了——“今溪中绝无此,潮人亦无见者”。淡水鳄是消灭了,可海里的咸水鳄却又让百姓莫名惊诧——澎湖岛“忽见鳄鱼,长丈许,有四足,身上鳞甲火炎”。

数量稍稍增多,人类就不放过鳄鱼,不但要食其肉,还要寝其皮。

大概因为不成规模,这种海中鳄鱼(学名湾鳄)落单上岸往往没有好下场,澎湖岛的那条“死于民间厨下”,可能是想偷吃岛民屋中鱼肉而被打死的。光绪末年军将李准率领两艘军舰从海南岛前往西沙巡视期间,发现水面有“嘴锐而长”的怪物在游动,一问才知道是传说中的鳄鱼,据说这条鳄鱼还想爬上船来,李准来了兴致,连开数枪将其击毙。

想来马来鳄和湾鳄的肉实在不甚好吃,先民们只想杀之后快,没有大快朵颐的欲望,更不会去刻意保护或圈养,这或许也是它们在中国走向绝迹的真正原因。从这一点看鼍的命运似乎略微好些,《本草拾遗》中说它“肉至美”,能治疗恶疮,消灭腹内寄生虫,鳞片可用来泡酒滋补,不过需要提醒,鳄鱼肉性寒,容易诱发“冷气痼疾”。

今天在许多地方,养鳄仍是一种获利丰厚的综合产业,可吸引旅游观光,可发展特色美食,可带动奢侈品消费。鳄鱼的皮再厚,颜再丑,也比不上人类的无耻嘴脸,到底谁才是更“恶”更“愚”的呢?

读完本期的『万类霜天』您有没有对鳄鱼有新的了解呢?快来评论区留言与我们分享吧。

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疏桐

万类霜天 · 20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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