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戎窟索话风雷
网络图：从排碧四新村往小隆洞窟戎窟索
（编者随示：在湘西花垣县排碧“金钉子”地区，时而会听到这样的歌声：）
“唉呃—
哪个威武哪个灵？哪个平地起风雷？
哪个兴云又布雨哎？哪个上古有名声？
唉呃—
仡索①威武仡戎②灵，窟索③平地起雨雷；
窟戎④兴云又布雨哎，七戎上古有名声。”
听！窟索附近歌声迭起袅袅升腾。这是当地苗族人民怀念远古时代的祖宗——七戎的对歌。歌声昂扬高吭，浑厚诚挚，比北方的《信天游》尤具开朗淳朴的感情，令人欲涕欲舞，羽化升天。
《古老话》传述：“上古七戎兄弟，大哥的后裔驻在豆莱王姬⑤，二哥后裔，留在后山麻阳⑥，三哥后裔坐镇雷僮雷畬⑦，还有四个兄弟的后裔，乘着驴马，驭着风云，迤逦来到窟戎窟索。他们看中这里前边厚坡，后边厚岭。于是凿岭做砖房，刳崖当瓦舍，水里养了好鱼，陆上开了好地，四家后裔，四房后代，留在窟找，留驻窟索。热天管雾管雨，冷天管霰管雪；热天管虫管蚊，冷天管秤管斗。管秤秤有剩，管斗斗有余，附近人民从此过上了丰乐的生活。”
花垣视窗忧伤的狼照：窟索窟戎近空云雾
那时候，每到旱年，四十八寨苗民便在窟西“信索坪”⑧上设蘸祭祀，祈求仡戎仡索降下甘霖。凛遵仡索神忌，附近苗民不养鸡，不讲盐，不用剃刀。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直到解放后才逐渐破除。
说起来这里的风雷确也与别处不同，独具一番风貌：
每当日丽景明，月白风清的时候，窟口缓缓吐出白雾，如丝如绢，如匹如缕，冉冉半腾。到得升空，渐渐成团成片，如飞鸟凌空，如骏马奔腾，如鲤鱼翻波，如春燕穿云……花样翻新，变幻无穷，而绝不弥漫，绝不迷濛。
阴霾不开，久雨连绵之际，那雾气就像轻烟像薄纱似地从窟口逸出，一丝丝，一缕缕缓缓地，缓缓地升入空中，渗进那浓浊的灰色帷幕里去，渐渐消逝得无踪无迹。就是此刻，那窟索的雾气也与他处不同，她不像他们那样灰黑而浊重，显得银灰一般，轻悠悠地充满了温情和笑意。
可是，你别以为她总是那样温情脉脉地和蔼可亲，每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刻，他就显得狂暴可怖了。看吧，那一股股浓黑的云柱从窟口冲出，射向太空，突然爆炸开来。黑沉沉地像大伞，像巨钟，威压压地晃如原子爆炸产生的一座座顶天立地的蘑菇云。这时，狂风夹着炸雷把云头抛出谷口，吞山塞海，遮天蔽日。那声势就像大海起了怒涛，又像千军万马发起了冲锋，更像千万架喷气飞机呼啸而来……
不过，她总是温顺时多，狂躁时绝少，人们习惯于看到她的笑容，三年五载才碰上她偶然一次发怒。因而她在当地人民的心目中始终是可亲可敬而且可爱的。
那雨，也有自己的特色。
潕湫⑨的云是绝不让侵入的，所以它就只能沿着高岩、张刀⑩一线的山麓遁去；尖岩⑾的暴风雨是雹子和飞虫的征象，也是不准犯界的，它的前锋最多只能进到分虫寨，想来这寨子大概就是分虫的疆界吧？东方上来的风雨也照例不准通行，只能在矮寨坡⑿脚留连。那么，她就是绝对的“禁区”了么？也不，从雷僮雷畬三哥处来的风雨是大受欢迎的。
窟索的雨又是怎样兴起来的呢？倘若谷口冒出白雾，那是晴天的征兆，绝不会有雨的。她的雾须和窟戎的云交织融合在一起，方有雨下。再如果窟戎窟索的云雾如骏马飞驰，升向太空，也是不会下雨的。那云雾若缈缈向南，飞凌上半坡熔人岩⒀下，再折身北回，蒸腾而上，不过半顿饭工夫，大雨就会跟着瓢洒下来了。
若要讲到雷就更奇了。
那雷声最初是从窟索楼下的祝融鼓中发出来的，声音浊重而低沉，直钻进地底里去，震得地皮悚悚地抖；接着，雷声进入窟中，隆隆作响，像鼙鼓，像洪钟；那电光便也在窟内闪闪地来回晃动，像千万条银蛇飞舞。猛然间，一道耀眼的银光冲破沉雷，射向苍穹。“咔嚓！”一声炸雷，拔地而起，就像撕裂灰濛濛的天幕发出来清脆的爆响。于是，闪电跟着闪电，炸雷接着炸雷，连珠炮般地从窟中爆出，隆隆而上，布满天空。穹庐中最壮烈的一幕开演了，这是最为壮观的一幕，也许是仡索最称心的“得意之作”吧！
如今，当窟戎电站的发电机轰轰飞转，电流沿着一排排高压输电线源源不绝地输向山城吉首和附近农村时，再没有人相信什么仡戎仡索之类的“神灵”了。天旱的时候，层层抽水机、扬水站把水送往山顶的“雷公田”去，“信索坪”只作为历史的遗迹供人凭吊，再也没有吚唔念咒的巫师了。随着气象学研究的深入，窟戎“禁区”的奥秘也逐渐为人们所发现。原来排碧——窟索一带四面高山环绕，以东、西、南三方面来的携雨气流，均在“区”外山麓升高而降雨，很少能侵入“禁区”，只有北面的雷僮山区高出群山之上，形成一个倾斜地带，气流可以长驱而下，于是他就成为得天独厚的娇客了。
神话是神奇的，她掺和着古人对大自然的幼稚的认识和美丽的幻想，充满着古人的理想和意愿。贤淑文静的戎娘，慓悍刚烈的仡索，不正是苗族人民对自己相依为命的壮丽山水的热情赞颂和他们自己美丽形象的自我表露么？我们相信能够创造出如此动人神话的民族，一定能够创造出自己高度的文明来！
注释
①仡索——人名。濮语尊称大索、仡索，濮语封号祝融；汉语封号祝融、烛龙、神农、雷神。古代我国农业的奠基人。
②仡戎——人名。濮语尊称大戎、仡戎；汉语名共工，贬称蚩尤，封号龙王。我国第一个治水有功之人。
③窟索——地名。在花垣县排碧乡黄岩村。濮语名窟索，汉语名雷公洞、祝融洞。
④窟戎——地名。在花垣县排碧乡黄岩村。濮语名窟戎、潕岩，又名歹略，汉语名小隆洞。
⑤豆莱王姬——濮语古地名，今汉语黄河流域。
⑥后山麻阳——汉译地名，在今泸溪县，又叫盘瓠洞。濮语叫窟别狗。
⑦雷僮雷畬——地名，在保靖。濮语雷僮雷畬，高濮高娘，汉语名雷洞山或吕洞山。
⑧信索坪——地名，在花垣县排碧乡。濮语名坪信索，汉译名信索坪。
⑨潕湫——地名，在花垣县补抽乡。濮语名潕湫、羋略，汉译名大龙洞。
⑩高岩、张刀——地名，高岩在花垣县补抽乡，张刀在花垣县排碧乡。
⑾尖岩——山名，在花垣县麻栗场乡。濮语名仁簸弯、仁崇，汉语名尖岩山。
⑿矮寨坡——山名，在吉首矮寨乡，又名天门山。
⒀熔人岩——岩壁名，在花垣县排碧乡半坡村。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四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