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淮安 | 一个本真的女人——《摇摇晃晃的人间》观后记

如果不是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我对余秀华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那时网络疯传《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在朋友圈看到这个题目,没有打开,我讨厌标题党:又一个想出名想疯的女人!接二连三,身边人议论余秀华,我依然固守着自己的看法。

直到前几天,一个我非常敬重的姐姐发了她的《我爱你》,我第一次完整地读了她的诗,立即被诗句的结尾震撼了: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对爱如火般渴望,却又只能徘徊在自己的世界,自卑,怯懦,不敢举步。我内心涌起深深的同情。这是怎样一个卑微到叫人心痛的灵魂?

今天,走进《摇摇晃晃的人间》,我发现自己又错了——余秀华并不卑微。

影片第一个画面,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高凹不平的田埂,余秀华摇摇晃晃地走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她吃力地念着:“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然后是横店 / 然后是汉江平原 / 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 / 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人间万象,在她变形的十指之下,流淌成优美的文字。一个心有文字的人,即便足不出户,也是胸怀千山万壑的。余秀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余秀华的内心,纵有千万匹马在奔腾,但她终究是“本真”的。

她的本真,在于她敢言爱,也敢言不爱

把余秀华对待婚姻的态度作为影片的主旋律,也许因为余秀华的诗歌里频频出现“爱”这个字眼吧。没错,对待爱情,她一直是那个行走在寻觅道路上的人,而且是摇摇晃晃地行走。这就注定了她的寻爱之路必定坎坷,或许,终生无果,但是她寻觅了,就无悔。

终于,她离婚了,在她成名之后。

镜头一:余秀华一个人摇摇晃晃艰难地走着,诉说着“……他从来不扶我,都是我一个人艰难地行走。要是我摔倒了,他就笑话我。”

镜头二:余秀华丈夫酒桌高谈:“我要是有100多万,有个小车开着,她会和我离婚吗……”

观影时听到有人评论,余秀华不成名一定不会离婚。我相信,上面两个小镜头足以证明,她的离婚与成名无关。

曾经,在结婚第二年她就提出离婚,母亲骂她“破坏家的完整”。20年的婚姻里,她有过爱人吗?若有,在拿了离婚证之后,为什么落寞地怀疑“我已经是一个人了吗?”

准确说,20年,她一直是一个人。他们的离婚,缘于精神层面的错位。成名,只是离婚路上一个偶然的碰撞而已。

关于他们的婚姻,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她丈夫尹世平的那句话:晚上同房,她跟我要500块。

此时,剧场一片笑声,可我没笑,我觉得内心无比的悲凉。

并非余秀华爱钱。从她的文字中不难看出,余秀华追求的是爱情、婚姻和性的完美统一,当她对这个人彻底失望,对这段婚姻彻底绝望的时候,她没有办法付出性。我相信一句话,“女人因爱而性”,没有爱的支撑,她只能作践自己,她只当自己是在出卖自己的肉体。500块,只是她寻求一丝安慰的藉口。婚姻到这种地步,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离婚后,母女俩黑暗中的一段对话发人深省。母亲责怪她“心硬”,她问母亲,“你是活给人家看还是活给自己看”。母亲说“活给人家看”,她说“活给自己看”。

这就是两代人的婚姻观,她选择了抗争。

不难看出,母亲是爱她,但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爱女儿,在传统观念的大伞下保护自己的女儿。如此爱她疼她的母亲,其实不懂她。就像对待婚姻,她并无太多奢望,她只想要一份搀扶,一个懂得。

有人说,国人的婚姻大多是将就。我也赞同,但是,余秀华不将就。她知道自己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到“我爱也爱我”的那个人,但是,她依然选择离婚,这就是她,独一无二的余秀华,敢爱,也敢不爱。

她的本真,在于她的干净,她的坦诚

离婚后,尹世平说:这下你可以潇洒了。余秀华笑答:没离婚前可以潇洒,离婚后不会,那是有区别的。

多么干净、多么率真的一个人。丈夫的言下之意,你可以跟任何男人打情骂俏了,甚至可以“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了。可是,她偏不。离婚前,她窒息在无爱的婚姻牢笼里,她想尽办法要冲出去。但是,她是残疾人,她冲不出去。

“你说人活着是不是没什么意思呀。今年我就不想活了,真他妈的没意思。”活得如此无望,她只能在文字里潇洒走一回。有人评论她“浪”,我以为她只是对自己的一种麻醉。就像偶尔的爆粗口,也只是一种宣泄。曾经,身边一个温雅贤淑之女坦言:“有时候觉得骂粗话真他妈过瘾。”我想余秀华也只是喜欢那种过瘾的感觉吧,仅此而已,包括她偶尔的打情骂俏。

离婚给她带来真正的自由,她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了,“所有的舆论与我现在获得的自由相比,自由更重要。”她就是这么纯粹,这么干净,不做作,不掩饰。

她向往爱情,追求爱情,可是当别人问她最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坦言“真是想不出来。”在爱面前,她如一张白纸。她的爱,充其量就是一种单相思,得不到碰撞和回应,但是她依然如此坦荡,如此执着,哪怕只是飘忽的肥皂泡,依然要去追逐。因为,追逐本身就是快乐的。

就像她的诗源于她生活的真实一样,她的每一句话也都是源于她思想的真实,纯粹,所以,她才敢不看提问稿,现场回答记者与粉丝团的提问。有人说她的诗是流氓诗,她直言,“我想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一个坦诚的人,真实的人,才不惧怕任何未知,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对于钱,她不讳言,“我现在对钱的概念就是越多越好。我觉得我们都是世俗中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脱世俗而存在。”这句话是不是远比那些堂而皇之鄙视钱的铜臭,背地里却又见钱眼放绿光的人更实在,更坦诚,更可爱?但是,她去北京领奖,母亲叫她带钱,她说“带钱干什么”,当母亲坚持,她就跟母亲说:“要250块,就250”,全场笑翻,你能说她的内心仅仅是对钱的渴望吗?钱是她生存之必须,是她改变命运之必须,可是,钱在她眼里,就是二百五。如此的调侃,戏谑,出自一个被贴了“丑女”“脑瘫诗人”标签的余秀华之口,既让人轻松一笑,又给人沉重一击。

影片两次出现鱼。对于此,导演范俭是这样诠释的:“鱼、余谐音,背道而驰的两条鱼,就像诗里写的那样,象征了她的肉体和精神。”“她的身体限制了她的灵魂。”

其实,余秀华是一条渴望在清水怀抱里自由徜徉的鱼,无奈命运却常常将她搁浅——雨后荷叶里那条残喘的小鱼是她;也常常将她戏弄——上帝给她健全的大脑,却破坏了她的小脑,她只能摇摇晃晃地行走,摇摇晃晃地活着,活在刀俎之上——那条她亲自剖杀的鱼,在她手里挣扎,在她手里毁灭。

我想,鱼是她,也是她的文字,更是她的爱情。她的文字,不是沉默,就是爆发;她的爱情,不是爆发,就是灭亡。

作者简介:

一犁,江苏淮安人,小学教师,业余文字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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