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湖:从石塔湖到西湖
有一个女孩,她的歌声那么好
听的人心里像花儿开放一样……
全文5558字,阅读大约需要15分钟。
这是花漾淮安最走心的一篇文字,建议读完。
(一)
身外之物我最爱两样:书和湖。弗吉尼亚·伍尔夫曾说过一个秘密:“书,自己会长”,爱书的人都懂得。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湖,自己会言语”。你读过《瓦尔登湖》吧?你是否像我一样,久坐莫愁湖边,听水波一声声呜咽青春的悲伤;远赴青海湖畔,看水深激激,草原上的大个子老鼠们在蓝得像海一样的湖边挖了数不清的洞穴,它们进进出出,一边打量着游人一边交头接耳……
(淮安 石塔湖 图片来自网络)
我家旁边有一个石塔湖,湖的圆周约700米,湖里有三个不大的石塔,很像一个山寨版的三潭印月。
虽然湖里的塔并不能映出十五个月亮,它也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湖,但并不妨碍我听它说话:清波起伏,老鱼吹浪,蒲草冥冥,长柳愔愔,落花微雨。
我也常常在湖边听人语。早晨的时候照例有一群老汉在淮海路小学正门对面的湖边空地上锻炼,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问候一个近日来缺勤的老人。“孩子回来了”,“买菜,都是他们弄,我们不弄了”。另一群老头子傍晚时聚在湖的南边打掼蛋。一个高声说:“你以为老毛时穷人的日子就好过啦?任何时候都是富人的日子好过,不苦钱是不行的”……
老太们则说着闲话:“哎呀我家老头子那个脑油,枕头席子上不得了。”是了,我想起那时我父亲的枕套和枕席也常常是好多油(偷笑)。
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一个老妇人的手,郁郁地说道:“王奶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人分成两派,什么事情意见都不统一。”
我很想像巴尔扎克那样把这谈话偷听下去,终究不好意思只好走开了。
有时也有卖菜的。我正嘀咕:生姜怎么这么潮。一老人一边查看一块块生姜一边接话说:“潮不要紧,不要冻就行。”我问:你看的结果怎么样?他回答:“里面黄的就是没冻,紫的就是冻了啵。”我也学样子挑了两块。
一对老夫妻在望廉亭边站定,老头指着天上一个很明亮的东西内行地对老太说:“看到没有,那个就是飞机。”老太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回答说:“是飞机它怎么不动呢?是天上的星吧。”
跟着看过去,它确实是黄昏后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我赶紧咬着嘴唇走开了。
放学前是最热闹的。接孩子的家长堵塞了道路,彼此议论着老师放学迟早,孩子成绩高低和各种时事新闻。一个说:“你那个不行,那个已经学糊的了”;另一个说:“我家这个数学才考98分”,呃(无语)。
孩子们喧笑嬉闹。一个男孩把一只大猫追到树上去了,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男孩子从海豚石雕上跳将下来,冲向他的伙伴。
大约是老师要求带花草,三个女孩正在矮树丛后面,把她们瓶子里的花草种到土里,引来了其他围观的男孩女孩,兴奋得呼朋引伴。
他们都散了,太阳也就放学了,湖边一下子空阔起来,渐渐有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地绕着湖边走边聊。
一个中年妇女,问自己的同伴,有没有到老家去种地。同伴回答说:“没有。你以为种地容易的啊?种了还要去弄,不跟在后面弄有什么用。”
对面走过来的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对伙伴说:“他那会子走了是福气,啊,你说是不是,也是我的福气。”
养狗的人越来越多,看见一个人牵着四五只小狗也并不稀奇,有体型庞大令人生畏的,也有英朗俊俏得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的,大的吼,小的吠。一个老人家手里牵着一只苍黄色的矮个子狗,后面还跟着一只黑狗,老人家走在前头,嘴里哼唱着:“小黑、小黑,快过来;小黑,小黑啊~~”,深得左牵黄、右擎苍之乐。
一次一对中年夫妇,妻子正在委婉地劝说丈夫:“凡事有自己的主见是对的,但是领导如果已经决定下来了,你就不要再讲了……”
另一次一个老头子跟他的谈伴说:“他那个人有些古怪,你能跟领导对着干吗,真是……”
想不到湖边的谈话竟这样散发着千年幽魂的气息,不由让我惆怅地思念我心中最爱的湖了。
石塔湖并不慰藉我心中的相思,散步的人稀少零落,湖沉到它自己的梦境中去了。
(二)
我对西湖的相思病害在2年前。
那一次,我发现它最打动我的,是它给来到它身边的游人以自由。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一分钱不花。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论你是三五成群,还是一个人单溜,都能找到和西湖相会的方式。
在西湖边,有三五成群,奏乐高歌的老人们,也常常可以看到对湖而坐的人,或一个人对湖发呆,或两个人说着知心话,都不会被他人打搅;湖边长椅常临湖而设,路在椅背后面,不会有看客从你面前经过。而远坐湖边的游人,其实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我和西湖的相会十分简单,也不那么简单。
环湖的山是我所爱,或攀玉皇山江湖一览,或从浙大玉泉校区拾阶而上往北高峰,或登狮峰看龙井茶园……山环水,水绕山,年年月月。
北山街和曙光路是我所爱,店铺毗邻,华灯照亮夜深沉。
吴山广场是我所爱,几百年的老香樟,鼓楼,河坊街,五柳巷,不用想你都能体会老杭州的味道。但这些都不是我和西湖相会的方式。唯有用我自己的两只脚,在西湖边走过了,看到湖在那里,湖边自洽的人们也在那里,我对西湖的相思才能平复。
9月底先走了白堤。从龙翔桥出了地铁口往西,刚来到西湖边,就被好大的声音吸引了,远看过去有几位溜旱冰的人自带音乐。近看才发现,这些穿着和身形都很酷的运动者都是老人家。他们可真能吵吵。
沿湖往白堤晃过去,在写着西湖两个大字的石头旁边出现了拥堵,照例有些游客要留影纪念,偏偏在旁边就有一群老年人在跳交际舞,难道您这几位不能回避一下这拍照重地吗?他们可不管,只管大跳特跳,像模特走台一样展示着曼妙的身姿。
再往前的长廊里,一般都有爱好音乐的老年团队在活动。这一次我路过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张好大的歌词前面合唱。我凑过去伸头看到一行歌词:一声南屏晚钟惊醒楼台的歌唱;一湖灿烂的灯火迎来富饶的时光。
西湖啊,因为你,我羡慕杭州的老人。
这次走白堤最有趣的是在断桥路遇一对来自湖北的夫妻,他们一致认为西湖里的荷花太少了,跟他们家乡的不能比,一大片一大片!(无语)
11月底走苏堤。雾霾一大片一大片!
雷峰塔影影绰绰,山水都如雾里看花。
在花港观鱼,远远听到一个导游关照她的游客们说:“我告诉你们怎么拍照,你们跟着我往前走,看到那块石头上有几个大字,就在那儿拍照就行了。”呵呵,到此一游对旅游的意义真的这么重要么。
苏堤路长,总有走过一小半的人在犹豫该不该回头。有好几座桥,有的起伏较大,有时看到对面的大人们走到坡底面露难色,孩子们却欢呼:“又一座桥!”
遇到一个中年男子把衣服扣在腰上在慢跑,他在打电话,用英文,一边跑一边讲,崇拜。
我不时地离开主道,去看黄叶铺满绿草地,飞鸟成群掠过水面,或游船远近如画。行至有“苏堤春晓”石碑的亭子边,一个男孩指挥他的父亲说:“你站到那块牌子后面,把头露出来,就行啦。”我忍不住放声大笑。眼见笑的那位父亲迈不开脚了,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最难忘的,还是我和周的会面。她是我高中的同学,算起来我们有19年没有见面了。大一时我在南师,她曾借给我一本泰戈尔的《飞鸟·新月》合集,印刷精美,说好要还的,我却因为和带路去的同学不再联络,找不到她的家了。大学毕业以后至今,我搬家有六七次之多,这本书始终放在书柜里最好的地方。也用各种方式寻找过她,包括中央电视台的寻人节目我都试着登记过,都未果。后来花漾淮安微信平台设置了许愿墙,我就去留了心愿:“但愿我能找到她就好了”。没想到的是,历尽周折,花漾淮安的工作人员帮我找到了现在上海安居的她,我们加了微信。从她发的微信帖子里可以推断,她对佛教信仰颇深,而我却在心中看见了我主耶稣,见面之前,我有些忐忑。
她约我在灵隐寺旁的大隐见面。那天正好有人行愿捐款,大隐举办免费素餐活动。她也参加过大隐的众筹,因在上海从未去过,因此约在那里。
我先到一步,真没想到这个素餐厅有如此规模,那么多的人免费午餐该有多少花销呢。正在察看思忖,迎面走来一个纤瘦美丽的女子,穿着简单的T恤。是她啊!她带着我到工作人员那里取餐券,然后找到位置坐下,始终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饭后我们到大隐顶层,大平台上有很多可供灵修者户外安坐的石榻。
在蔷薇树丛边坐下,对着主人的菜园,我们好像从未分别似的开始交谈。我问得多,她答得多。
我告诉她,我到教堂里参加礼拜,非常不喜欢牧师一味地抬高基督教贬低其他宗教,听到后面的老太太大声回应牧师:“不怕,我们的比他们的大”,我心里很是反感。为什么宗教之间不能包容并存一定要有高下之分呢?她回答我,“都一样的,书里写着世间的道只有一个,圣人用不同的名字命名它”。我顿觉豁然开朗。
我问:“到我家来打扫卫生的大姐,说她家亲戚原来信佛,没有用,生各种疾病,后来把佛像拿掉,改信基督教,就都好了,是不是真的?”她回答:“那可能是巧合了。”
我再问:“大姐还说,她二姐家的孩子肾有问题,医院都看不了了,她和她四姐夜里跪在医院院子里的地上祈祷,她二姐看见来了生命船,给病人换了一个肾,第二天病人就好了。这是不是真的?”她回答我:“这个有可能,要相信祈祷的力量。”
我又问:“我还不喜欢牧师为了证明基督的伟大,把人说得很不堪。为什么不能在肯定人的同时信仰上帝呢?”她回答我:她的师傅就告诉他们,要把自己就当做佛。在日常生活中,你每天把自己当做佛,还能生气、愤怒,还能不与人为善吗?
我认识到佛教和基督教深刻的不同,不过对于把自己当做佛,能理解其鞭策意义但并不赞同。因为我自己总是深深感觉人的有限性,感觉有太多事情非人力可为。我怎敢夸口说自己是佛呢?我跟周说,到我家来的大姐说人都是在生活中遇到了问题,才会信神。大姐说:人的尽头,就是神的起头。我知道这肯定是她听牧师讲的,可我偏不信。这样的说法反而将生病后的我推开了。总有人是因为精神的需求比较多而走向信仰之路的吧。我是在生病之前就开始去教堂了。我问周:“我曾在家中仿佛看见我主上帝,看见祂的衣着相貌;又有一次在浙大西溪校区从宿舍往教学区路过体育场,就在马路和操场间隔的铁栅栏边,我看见我主上帝在我前面,一开始略弯着腰,然后笑着,直起身走了。你信吗?”她说:“这是很有可能的。”
下起雨了。雨水啪啪砸在我们头顶的篷布上,又从篷布缝隙流落在我们身边,似乎跟我一样欢喜这平日里不可多得的灵魂对话。
她打开那个沉重的双肩包,我才知道那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有几本书,她希望我能读懂后讲给更多的人听。有她师傅讲道的碟片。有几条丝巾,她说,她的首饰衣服很多都送人了,她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些了。还有她在上海给我买的芝麻核桃炒粉。东西都清空了,她发现我的包不够大装不下她的礼物,就把她的包也留给我了。
我送她到公交站台,车开动的时候,我的心也颠簸了一下。坐地铁回下沙,在地铁口看到快车云集,打的车司机只有几位,勉力招徕着生意。不久以前,这里还是待乘打的车的人多得排着长队,节假日拼车都需要工作人员监督,司机们开起车来快得像要疯掉,把他们家乡的亲戚朋友都带到这个钱好赚的地方来做打的车司机。
人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忙,潮起潮落间尚能努力维持着秩序和尊严,我相信其中自有神意。
(三)
这篇文章本来是计划要在元旦前写成的,因为我记得2015年路露在心愿墙许的愿是:要是每年都有人从淮安写封信给她就好了。我想,就当是我2016年写给她的信吧。不曾想先是看到通知,说课程考核改革要提交审核的材料;接着又要编写大纲。柯勒律治于梦中得《忽必烈汗》一诗的灵感,创作却被访客中断,只留下残诗数十行。交材料写大纲的活计也让我几乎忘了自己要写什么了。就在这一段过程中,发生了两件事,让我又忍不住提起笔来。
第一件事,是花漾淮安的刘海宁老师路遇一个为儿子募集治病款的母亲,海宁在微信中描述了此事,带动了大家捐款,随后发现母子都曾犯罪入狱,儿子现在保外就医。大家对此事议论纷纷,有的将其称为比罗一笑事件还罗生门的捐款。对于这件事,很多人都在花漾淮安相关微信后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让我最不能放下的,是一位朋友的发言,大体说她相信因果,所以从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不愿意捐助这样的人。我认识这位朋友是一个善良有趣的人,我也知道她的意思是劝人从善。不过,她不知道,对病人来说,已经承受着病的苦,再被一句“相信因果”判为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生病应该都有自己的原因吧,是不是就可以以此一句“相信因果”而任由病人毁灭?我把自己暑假里随手涂鸦的几句抄在这里,愿健康的人能对我的纠结理解一二:
我有一只红色的乳房
我有一只红色的乳房
是机器亲吻留下的
它的情人男女老少
等候白衣人在门口念自己的名字
那扇门里很冷很冷
巨大的机器旋转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在宇航仓
地球是宇宙间一颗星
我和它分手已有12天了
永不啊永不再见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活着是来自中国的大师
以月光轻抚它
以手掌清凉它
我有一只红色的乳房
是岁月亲吻留下的
让我最高兴的是,关于这件事,不同的声音之间没有无谓的谩骂,只有真诚的交流哪怕是交锋。我相信,在我们看见的世界后面,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而对话,是我心目中高级文化所具备的一个必须的前提。
第二件事是杨丽萍率队到淮安来演出《孔雀之冬》,我有幸在保利大剧院屏息观看。每个人被深深打动的地方应该不同吧。最让我心折的,是牵引之路和信仰之舞的那一段。在墨黑的大地上,一点点亮起的灯光就是牵引之路啊。那不虚妄迷信,真正在寻求信仰的人,一定有畏惧和犹疑。杨丽萍老师在舞台上所表现的,直击我的心窝。她寻寻觅觅,伸出的手在要遇到神的一刹那又收回,几经徘徊,不停追求,终于在神的怀抱中释然喜悦。
据说女人不能老待在家里,“家里蹲,蹲成妈”。聚餐购物我不太习惯,我喜欢另外的一些惊喜。
比如,有一个女孩,她的歌声那么好,听的人心里像花儿开放一样。
另一个女孩,才小学四年级,已经写了好多戏剧。
还有一个女孩,在美国读书,前几天和她母亲一起参加了钱敏老师开设的扎染课。她眉目含情的模样有些像年轻时的我,侧面又很像我的朋友香凝。
她们都不认识我,然而我认识了她们,就不必听妆台秋风悲切,或在帘儿底下听人笑语了。认识了她们让我相信,只要人还保持着神赐予我们的灵性,人类就可以岁岁年年起舞于春风,听湖的絮语。
每个人都可以从我们身边的湖——那神所赐予大地的星光,走向明天的自由。
文字、图片:赵峻
编辑: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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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做的善事,人们往往明天就会忘记
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做善事
即使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了这个世界
也许这些东西永远都不够
不管怎样,把你最好的东西给这个世界
你看,说到底,它是你和上帝之间的事
而决不是你和他人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