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作家‖【割草过着那些年】◆杜华
作者简介
杜华,笔名心虚竹、处月,男,汉族,贵州纳雍人。初中时开始发表作品,迄今为止已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音乐、武术、医学、盆景、文学、书法作品及论文两百余件,获得各级奖项20余次。在《散文诗》《鸭绿江》《参花》《散文百家》《农民日报》《中国水运报》《辽沈晚报》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数篇,《神州诗书画报》曾作过报道。在《音体美报》《书法报》《书法导报》《青少年书法报》《书法报.书画教育》《神州诗书画报》《养生月刊》等报刊发表书法论文80余篇,另有书法论文十三次人选有关高峰论坛和研讨会。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等。
-割草过着那些年-
这些年,家乡即使下多大的雨,也很少见有洪流成灾的现象。但这并不为奇,令我感叹的,还是路旁野外的那些丰茂草林,几乎让人无从落脚。在我成长的少年时代,要是能遇到一块有如此繁盛的草,头一天晚上非得做一场极大的美梦不可。而且,这场梦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每看到随风翻滚的草浪,我的思绪往往就爱回到割草垫圈的那些岁月。 生长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山乡人,自能干一点儿事起,就要开始学习割草的本领了。那时没有工业肥料,种庄稼吃饭全靠施用农家肥。而农家肥主要来自于人们割草垫在牲畜圈内,让猪羊牛马经过吃喝拉撒后,将之踩滥搅拌成粪团,再挖出堆放处理而成。要使庄稼好,必须施以大量的粪肥,否则庄稼长得萎靡不振,全家人就要挨饿。 既然农家肥是农人一年收成的根本,割草积肥当是农活的首要事务。一年之中,每天早上必须先割一箩草回家后,再去干其它农事。春夏割嫩草,秋冬割干草,冰雪天也要到屋后的松林里搂松毛。村里人最能吃苦,为能种出更多的粮食,以填报肚子及喂猪养鸡,他们卒卒鲜暇、风雨无阻地上山割草。拥抱山野,他们的希望累成高高的粪堆,惟愿来年粮食丰产,全家食有所安。 长至七八岁,我就跟着大人们学割草了,割草所用的工具主要是背篼、镰刀、背垫和歇气所用的拐拄。那时割草虽为农活要务,草山面积却并不宽广,农人们为求粮食多产,每年大量的开荒垦地,而每个村的面积是有限的,耕地逐步增多,草山牧地逐渐减少,割草大多就只能是割地坎上的草。割草虽为粗活,也需讲一定的技术性。首先要学会磨镰刀,“磨刀不误砍柴工”,镰刀在磨石上要放平,在上压着的一只手力度要均匀,下面推拉的一只手也要密切配合,速度恰到好处,这样磨出的口子才会锋利、耐用。当然魔石沙粒的大小粗细,也会直接影响到镰刀磨出的锋利与否。割草时,拿草的一只手应放在草的中上部,割草的一只手拿镰放平,拿割同步,一割一提,快速行进,方得高效。我初学时,不得法,手指往往被割伤,鲜血直流,哭了好一阵子,随便撕一块破布包扎好,又继续割。至箩筐满了,再堆尖,最后整理装好,才和大人们趔趔趄趄地背草回家。 乡村二月,桃红柳绿,莺飞草长。到了三月,一丛丛嫩油油的青草从地头长出来,点娇缀露,扬春散韵,牛羊看了不想抬头,人们看了割情大增,一年中最美的割草大观就这样开始形成了。在成千上万种草类中,若以喂畜长膘为目的,当要选割羊尾草、马耳朵草、笔杆草,这些草营养价值高,牲畜爱吃,添膘速度快。但这些草秆粗,喜长在土坎和石旮旯里,割起费时,背起沉重。若以踩粪垫圈为主,选割毛蕨是最为理想的。毛蕨喜长在林下沟边阴凉处,茎细,叶下有绒毛,根茎柔软疏朗,易割易背,省时省力。毛蕨生长力特强,刚割了不几天,又会长出一丛丛生机勃勃的毛蕨来。毛蕨所踩出来的粪团糯、细、紧、润,最适宜播种施用。我开始学割草,就喜欢割毛蕨,只需将镰刀伸进蕨丛,平顺地向地面挨刀连铲,不大一会儿就可以装满竹篓,甚至堆尖有余。然后颤巍巍地将草背回家,还可以赢得父母和邻居们的几声赞扬,心里乐滋滋地美。 “缲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每年端午节左右,麦子割尽,桑葚熟透,稻秧泛青,正是草儿长得最茂盛的时节。这时,农人们再苦再累都要席无暇暖的争背抢割,尽量让来年的希望充实饱满,不留半点缺憾。头一天夜里,村民们早已磨好镰刀,烧熟土豆,将土豆剥皮刮净,放在提兜里。第二天鸡鸣三遍,他们就起床带上工具和土豆,边吃边上草山,口渴了就喝山泉。否则,哪儿有一处好草,都会被其他人预先割掉,“好草不到跛脚羊”,自己又得辗转别处,费时少收。天大亮的时候,天空展开,山野展开,世界洞开而辽阔。草民们一边割草,一边放声歌唱,他们喜欢用山歌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以给生活减压。他们的唱法形式多样,歌唱的腔板复杂多变,但我最爱听他们之间的男女对唱,他们据平时有素的训练,触景生情,借题发挥,声情并茂,内容和唱腔都夺人心魄。(平日,只要走出山寨,随处都可以听到村民们优美的山歌声,有些节日,唱山歌的氛围更为浓厚)。他们的歌声婉转,悠扬,男开腔,女对应;女调头,男迎合。男提问,女回答;女有忧,男解怀……如此一呼一应,一唱一和,既循传统的对歌规矩,又富鲜活的时代气息。此时的我,最喜欢走到听声音最明显的地方,一边割草,一边听动情的歌声。听到情深时,有些山歌深深打动了我:“割草要割这个山,打鱼要打这个潭。粘妹要粘这个妹,胜过前朝杨玉环。”、“高山奇草一棵棵,逗得凤凰来砌窝。轻轻走过凤凰路,眼泪汪汪来会哥。”多么纯真的爱情,多么美好的向往,如果当初郭茂倩能将这些山歌编进《乐府诗集》,肯定能成为经典中的经典。听着听着,我顿入妙境,不觉自失起来,几次都差点将镰刀割到手指,幸好都只是有惊无险。 每当回过神来之时,我循着山歌声四面张望,漫山遍野都堆放着箩筐,人们散布在林间、草地、沟边、坎旁,割草的镰刀唰唰直响,悠扬歌声应山而飘。侧过身子,有时还可以听到男女互动的嬉笑声,当有甜言蜜语触动到他们幽藏已久的心扉时,一个吆喝从心底喷发而出,四面就会接着发出一连串的吆喝声。当是时,大家一齐吆喝,一齐欢笑,热血在山野沸腾,生命在山野绽放。一时间,山里人的粗犷和豪爽在山野里宣泄得淋漓尽致,悲壮动人。 待红日普照大地,草上露珠散失,草叶蔫萎,不好割了时,人们的草也割够了,大家便准备装草回家。装草如建筑,既讲技术性,又讲艺术性。草装得好,如楼似阁,美观正中,省力好背,最能体现“割草好手”的风范。反之,则歪歪扭扭,左右失衡,只要跌了几跤,重装几次,耽误大量时间,别人早就到家重进地里,干了不少农活,自己吃亏。我真羡慕姑娘们的装草技艺,“装草如绣花”,很多割得整整齐齐的杂草,经她们双手精心的装砌,像一座四面舒展的亭台屹立在箩筐口上,有的又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试翼在背箩上边,让人看到赏心悦目,甚至觉得不多看几眼,心里都是痒痒的难受。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烟尘”,人草相惜,山里人自来到山里,就和小草同呼吸共命运,靠小草的生生死死演绎出生命的奇迹。一代文豪鲁迅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和血;山里人吃的是草,挤出的却是期盼和忍耐。如今,他们的忍耐出头了,他们的期盼也到点了。这些年,工业肥料大量生产,买工业肥搞种植,已是一件轻松之事。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吃穿不愁,大量的土地都用来种植经济作物,大部分的村民也外出就业了,山上的野草和人们同步幸福地成长,不再经受刀割火燎的疼痛,任意在山野路旁自由的丰茂,长宜生态。 割草的那些年的印记,永远惦念的是悠悠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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