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外台秘要方》历代整理研究
历代整理研究《外台》一书者,如与《灵》、《素》、《伤寒》、《本经》诸经典比较,当是相对不多,但考诸中日,仍不乏其人。今举其要者,简述如下。
一、宋朝高若讷考校讹谬
自公元752年《外台》成书,历经晚唐、五代,一直靠抄本流传,其间有否整理研究之人,史料无征。迄今既知整理《外台》的第一人,当是北宋儒医高若讷。《宋史·高若讷传》云:“若讷强学善记,自秦、汉以来,诸传记无不赅通。尤喜申、韩、管子之书,颇明历学。因母病,遂兼通医书,虽国医皆屈伏。张仲景《伤寒论诀》、孙思邈《方书》及《外台秘要》久不传,悉考校讹谬行之,世始知有是书。”
高氏整理考校《外台秘要方》一书,究竟做了哪些工作,有何学术特点,今已无从稽考,不过有一点,高氏整理考校《外台秘要方》一书,当在孙兆、林亿之前是可以肯定的。其理由有四:第一,据《宋会要》载,嘉祐二年(1057)宋政府于编修院置校正医书局,以林亿等校正医书,时高氏已去世二年,不可能参加校正医书局的工作。第二,在校正医书局成立之前的医书整理,每整理一部,都有专人负责,《外台秘要方》一书基本上由孙兆独立完成,这在《外台》后附“内降札子”中有明确记述,其时大约在皇祐三年(1051)至治平二年(1065)间。第三,高氏因母病学医,整理方书,其母死于庆历(1041-1048)中,故推知他考校《外台》当在庆历之前。庆历后高氏身居枢密副使、平章政事、枢密使等要职,大概也无暇考校《外台》一书。第四,高氏曾任秘书省著作佐郎、史馆撰修等职,能接触国家典藏图籍,故于此间整理医书之可能最大,计其时,均在庆历之前。《外台秘要方》经过高氏“考校讹谬行之”,不但“世始知有是书”,也为后来孙兆、林亿等进一步整理奠定了基础。
二、孙兆奉旨校勘
继高若讷之后,孙兆是既知校勘、整理《外台秘要方》的第二人。他从皇祐三年(1051)接受国家校正任务,到治平二年(1065)净草,历十四个寒暑,这些可从宋版《外台》书后附“内降札子”中得知:“皇祐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内降札子:臣寮上言,臣昨南方州军,连年疾疫瘴疠,其尤甚处,一州有死十余万人,此虽天令差舛,致此札瘥,亦缘医工谬妄,就增其疾。臣细曾询问,诸州皆缺医书习读,除《素问》、《病源》外,余皆传习伪书舛本,故所学浅俚,贻误病者。欲望圣慈特出秘阁所藏医书,委官选取要用者校定一本,降付杭州开板模印,庶使圣泽及于幽隐,民生免于夭横。奉圣旨宜令逐路转运司指挥辖下州府军监,如有疾疫瘴疠之处,于《圣惠方》内写录合用药方,出榜晓示及遍下诸县,许人抄札。仍令秘阁检《外台秘要》三两本送国子监,见校勘医书官仔细校勘,闻奏札付孙兆准此。至治平二年二月二日准中书札子校正医书,所状医书内有《外台秘要》一项,今访闻前校正官孙兆,校对已成,所有净草,见在本家,欲乞指挥下本家取赴本局,修写进册,所贵早得了当,候指挥奉圣旨依所申施行,至四年三月□日进呈讫。”
今传世《外台秘要方》一书,主要是经孙兆之手整理流传下来。尤其是宋刻本基本保留了孙氏整理的旧貌,可以说《外台》一书得以流传,孙氏之功,当为厥首。孙氏整理《外台》的基本情况,在孙兆《校正〈外台秘要方〉序》中有简要说明:“此方撰集之时,或得缺落之书,因其缺文,义理不完者多矣。又自唐历五代,传写其本,讹舛尤甚,虽鸿都秘府,亦无善本。国家召儒臣校正医书,臣承命,以其书方证之重者,删去以从其简;经书之异者,注解以着其详,鲁鱼豕亥,焕然明白。”根据序中所述,孙兆整理《外台》主要做了三方面工作:一是删去重复,二是注解异同,三是校正讹谬。
三、林亿等重订校理
宋本《外台秘要方》目录及每卷之端,均题有“朝散大夫光禄卿直秘阁判登闻检院上护军臣林亿等上进”一行。是知此书经孙兆校勘以后,又经林亿等重新校勘审订。《玉海》卷六十三:“嘉祐二年八月辛酉,置校正医书局于编修院,命掌禹锡等五人,从韩琦之言也。琦言《灵枢》、《太素》、《甲乙经》、《广济》、《千金》、《外台秘要》之类多讹舛,《本草》编载尚有所亡,于是选官校正。”由此可知,林亿是以秘阁校理身份第一批参加校正医书局的五元老之一。
林亿整理《外台》的方法,虽无序例可征,但亦可从其整理其他医书的方法中比类相观。其在《新校〈备急千金要方〉序》中云:“臣等术谢多通,职专典校,于是请内府之秘书,探道藏之别录,公私众本,搜访几遍,得以正其讹谬,补其遗缺,文之重复者削之,事之不伦者辑之,编次类聚,期月功至,纲领虽有所立,文义犹或疑阻,是用端本以正末,如《素问》、《九墟》、《灵枢》、《甲乙》、《太素》、《巢源》、诸家本草、前古脉书、《金匮玉函》、《肘后备急》、谢士泰《删繁方》、刘涓子《鬼遗论》之类,事关所出,无不研核。尚有所缺,而又溯流以讨源,如《五鉴经》、《千金翼》、《崔氏纂要》、《延年秘录》、《正元广利》、《外台秘要》、《兵部手集》、梦得《传信》之类,凡所派别,无不考理。互相质正,反复稽参,然后遗文疑义,焕然悉明,书虽是旧,用之唯新。”《外台》一书的情况与《千金》类似,所以林亿整理《外台》应该也大体如此。
四、明末程衍道校正重刻
《外台秘要方》自宋政府整理刊刻以后,虽经南宋绍兴翻刻,但流传到明末,所存版本已是寥若晨星。国内存有数部,被藏书家视为枕中鸿秘,不为世人所知,这给人们学习应用该书,带来极大困难。程衍道有鉴于此,访求海内,购得写本,殚力校雠,重新刊布于世。正如程氏在《重刊〈外台秘要方〉序》中所云:“自宋皇祐诏谕刊布后,无复锓梓以广其传,岂非沿习时尚,而探源正本者之寡其俦哉?夫天下何事不宜师古,文则六经之外必追秦汉,字则篆籀而后必法钟王,至于医而何独不然。昔祖讷云:辨释经典,小有异同,不足以伤风教;汤药小小不达,则后人受弊不浅。此余亟欲以《外台秘要》公诸海内之深意也。”
程氏校勘整理《外台》的基本原则,在他校正《外台》自序中交待得很清楚:“遇有疑义,则旁引类证,录于篇侧。其无文可征者,不敢强释,以俟解人。”他所谓“录于篇侧”的校勘注释内容,据统计共511条,其中版框之上眉批内容有435条,条文之下小字注76条,均是以“通按”的形式出现。在条文下加按76条中,有7条是宋版原有内容,即宋臣整理《外台》时所加的注文,程氏于文上又加“通按”二字,为此,受到陆心源的讥讽:“此焘书原有双行夹注,明刊往往于原书夹注上加‘通按’二字,窃为己说,尤可笑也。”当然,程氏这种掠人之美的作法,有伤于笃实之道,但与他整理《外台》所取得的成就相比,自是大醇而小疵,故不当因此而抹煞其历史功绩。另外,除上述511条外,程氏在正文中亦有两处按语,见于卷二十二《咽喉舌诸疾方七首》及《口唇舌鼻杂疗方一十四首》之后,分别引“一本”附录七方和六方。
五、清代陆心源《外台秘要校补》
在宋版《外台》奇缺而鲜为世人所知的情况下,明代程衍道校刊的《外台秘要》一书,自问世以来便成为社会普遍通行的本子。由于此本是据传抄之本整理而成,故错误之处甚多。皕宋楼主人陆心源有鉴于此,利用自己藏有宋刊本的得天独厚条件,对程刻本进行了校补。《外台秘要校补》收在《群书校补》卷三十四至卷四十二,共凡九卷。其校补《外台》的方法,在卷端小序中有简略说明:“《外台秘要》四十卷,唐王焘撰,明崇祯中程衍(道)以不全影宋抄本重雕,讹夺甚多,且有妄删、妄增处。余藏有宋熙宁刊本(实为南宋绍兴本),完善无缺,今以宋熙宁本为主,大字正书,误字标于旁,缺文注明于下,凡程本句有互倒无关大义者,皆略之,以省繁文。”
六、潘道根《外台方染指》
《外台方染指》一卷,清道光十三年潘道根所集,未刊,现存有道光年间抄本,藏南京图书馆。《外台方染指》一书,主要是选录《外台》中一些方剂而成,偶尔加有按语,对其方进行批议,分伤寒、温病、黄疸、疟、霍乱、呕吐、心痛、腹痛、胸胁痛、寒疝、鬼击尸疰、痰饮、胃反、脾胃、噎塞、咳嗽、肺痿、肺痈、上气、消渴、骨蒸、盗汗、风狂惊痫、腰痛、下血、五淋、妇人、小儿、虫兽伤等门类。严格讲来,此书仅仅是摘抄《外台》的部分方剂而成,够不上整理研究的范畴。虽然也有部分按语批议,但没有什么学术特色。
七、无名氏《外台秘要方选》
《外台秘要方选》,不著作者姓名,亦无序跋题识等。现存有清抄本,藏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图书馆。该书分上、下两集,上集有天行病、温热、黄疸、疟、霍乱、三焦病、呕吐、心痛、腹痛、腹胀雷鸣、寒疝、心疝若干类;下集有痰饮、痰癖、冷痰、风痰、反胃、胃寒、胃热、五膈、七气、气噎、诸噎、误吞物、咳嗽、肺痿、肺寒热虚实、肺痈、大肠实热、大肠虚寒、上气喘、身面肿、咳嗽上气若干类。此书形式与潘道根《外台方染指》大体相同,只是选方不同而已,亦无什么学术价值。
八、日本山胁尚德的校勘与翻刻
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宋版《外台》虽然最迟于明代便传入日本,但是同中国的情况相同,被藏书家枕中所秘,鲜为人知,而程衍道氏刊刻之本,日本也是为数不多,社会上少有流传,故医者披习难得,所通行者唯有抄本而已,且抄本错误颇多,难于凭信。当时医官山胁尚德有感于古道将失,遂搜罗善本,得经余居初刻,遂进行校勘翻印,于日本延享三年,即公元1746年公诸于世。山胁氏校刻《外台秘要方》是在程衍道旧刻基础之上进行的,他广搜博釆,做了大量精密细致的工作,无论校勘质量或所校出的内容,都远远超过程衍道氏。据笔者统计,山胁氏共出校文凡2456条,相当于程氏校语的五倍以上。其校勘原则与方法,在《翻刻〈外台秘要方〉凡例》中有较详细的说明。
九、伊泽兰轩《外台方标记》
此乃伊泽兰轩氏读《外台秘要方》的札记,笔者在中华医学会上海分会图书馆所见到的为未完稿本,只有《外台》卷一至卷十二的内容,无序跋题识,封面题《兰轩外台方标记》,扉页题“富士川游寄赠、伊泽兰轩手稿本”。经粗略统计,共检得笔记70余条,主要是对方药病证的考证发挥、对讹误文字的校勘驳正、对难解字词的训诂注释等几个方面的内容,其中不乏独到见地,是研读整理《外台秘要方》一书值得参考的资料。
十、蓝川元慎《外台秘要方标记》
此书现藏京都大学医学图书馆,森立之抄录。山田业广《外台秘要读书记》序中有“因取友人森立夫所赠蓝川元慎笔记检之”之语,疑即此书,惜今不能考察。今检山田业广氏《外台秘要读书记》,引用蓝川元慎之语甚多,且所引藤帷寅、骊恕公之语,亦从元慎“笔记”而来,是知此书对于业广《读书记》成书影响很大。
十一、多纪元坚等《外台秘要方考异》
《外台》一书向来为日人所重,尤其江户医学馆医家更是奉为至宝,视该书为“医家至急至要,犹水火菽粟不可一日缺也”。而有感当时通行之本错误颇多,程氏校刊根据写本,“亥豕鲁鱼,固所不免”;山胁复刻,“校勘不能精,学者颇有遗憾”。于是便挖掘秘宝,搜寻宋刻,初得大府所藏,仅存十一卷,“不获见其全”。次得平安荻野元凯家藏,“犹恐零残,不足补其缺”。后得纪藩医员竹田纯道家所藏,“首尾完全,无一缺脱”,便请命校订,同时又请巧手影写两部。《外台秘要方考异》,便是在这次影写之际,多纪元坚氏等江户医学馆馆医所作的校勘记。
《外台秘要方考异》是以影写竹田纯道家藏宋本为底本,凡竹田氏家藏本有脱页,纸裂和漫涣不清之处,影写时或据官库本,或据荻野氏藏本,或据程衍道本,或据所引本书进行了校补,均在《考异》中加以说明。同时,对于疑误之处,并作了比较认真的校勘。据笔者统计,整个《考异》共有校记899条。其中除用官库藏本和荻野氏藏本对竹田氏本脱页或不清处所作的校记外,主要方法一是用程本对校;二是用有关医书考校;三是利用前人校勘成果,如引山胁氏校语等;四是前后互校、目录与正文互校;五是釆用理校,如无任何资料可征者,以医理、文理断之。
十二、小岛尚质朱墨批校
小岛校勘《外台》,首见杨守敬《日本访书志》(卷十),其云:“余因立之言,先购得小岛学古校本,乃知明程衍道刊本夺误凡千万言。”是知小岛氏曾校《外台》一书。其校勘方法及特点,杨守敬《日本访书志补》有简要叙述:“《外台秘要》四十卷,目录一卷,明刊本,此日本东京医官小岛尚质,以纪藩竹田氏宋椠本校勘。又以巢氏《病源》、孙氏《千金方》,凡王焘所引书之尚存者,莫不对读,可谓精审之极。小岛三世以医鸣于日本。余得古医书秘本,多出其家。凡医经正本,罔不参互考订,一字无假。余尝谓,校订之学,经书、小学而外,即当以医籍为最要,一字讹谬,充其量即可杀人。读小岛校订诸书,不能不叹异域之有人,而后知精斯术者,妙悟神解,仍从一字一句作起。束书不观,妄逞意见,藉口古方不能治今病,流失败坏,等诸贱技,而苍生祸极矣。”杨氏对于小岛的校勘成果,可谓推崇备至,其于《日本访书志》卷十也云:“小岛会粹群籍,精审无遗也。”惜不得一观。
十三、森立之《外台秘要笔记》
《外台秘要笔记》一书,国内所藏日本书目不载,笔者从日本《医学贤哲肖像集》中发现森立之氏曾著有此书。山田业广《九折堂读书记·〈外台秘要〉读书记》中引森立之言,盖本于此。《外台秘要笔记》,今不知日本国土是否尚存,惜不得考。京都大学医学图书馆有森立之抄录的《外台秘要蓝川标记》一书,亦不知二者有何关系。
十四、山田业广《外台秘要读书记》
《外台秘要读书记》分上、下两卷,撰写于明治六年,未刊稿本,为《九折堂读书记》之一部,今被《日本近世汉方医学书集成》收录影印发行。关于此书撰写的经过和动机,在作者自序中有所交待,其云:“古方书之存于今者,以孙氏《千金》、王氏《外台》及皇朝丹波氏《医心方》为最古最醇,然后似古方无复余蕴。但其书皆浩博,塞乡僻邑,读之者甚少。况其疑义,奚能暇研究焉乎哉。余年十七八,会先师讲此书,无几遇其殁,数卷而止。越四十余年,昨壬申岁,撰《千金读书记》。今兹又读此书,因取友人森立夫所赠兰川元慎笔记检之,书中载藤惟寅、骊恕公等说,是皆先辈有名之士,不可委之漫灭。于是揭其诸说,旁择诸家之可以资考证者,撰《读书记》二卷,此素不过以慰老情而已。至其正谬误,补遗漏,则责在后进也。”
《外台秘要读书记》是山田业广晚年学习研究《外台》的读书心得,其内容亦以校释为首,间有对方药、病证的发挥性论述。今经笔者粗略统计,共写笔记凡一千余条,是目前研究《外台》一书较好的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