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和小林》：往往梦中槐蚁，不如林间蕉鹿

文/ 梅子酒

今天的夜读《大林和小林》，我想聊点不算跑题的题外话。张天翼的这部童话，应该是很多人童年的回忆，可是跟巴金的《寒夜》一样，我竟也是在小说民国的早茶夜读中，才算读懂了这个童话故事——童话故事，也并不都是骗人的。

就从故事里的一个魔鬼细节说起吧。反面教材大林所乘坐的列车落入大海后，鲸口脱身的他（吃了却又不消化反呕出来，真是连鲸鱼胃都嫌弃这坨肥肉啊）来到一个岛，岛上有许多蚂蚁，他问蚂蚁们：

“喂，你们是哪里的？”

“大槐国的”，蚂蚁们一面回答，一面不停步地走着。

读到这里，想必大家会心一笑，大槐国，何许？南柯太守一梦庭槐之槐安国是也，典出《太平广记》所载唐传奇《南柯太守传》，明代汤显祖将其改编成大名鼎鼎的临川四梦之一《南柯记》。宋人姜夔《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词曰：“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明末清初陈维崧《解连环·感遇和云臣》词曰：“槌床抵几，看九州蕉鹿，千秋槐蚁。”

为什么是大槐国？为什么在槐树下做这个“南柯一梦”？槐树早在周朝的时候，便与权贵的象征联系在一起了。《周礼·秋官·朝士》云：“面三槐，三公位焉。”三公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臣贵胄，之后便衍生出一系列将槐树与富贵紧密联结的词：如槐鼎，比喻三公或三公之位，亦泛指执政大臣；槐位，指三公之位；槐卿，指三公九卿；槐掖，指宫廷；槐望，指有声誉的公卿；槐蝉，指高官显贵……

有趣的是，《小林和小林》中，最终让大林懒死在金币堆上的“富翁岛”并不是蚂蚁们的“大槐国”。这些蚂蚁兢兢业业地工作，而跟大林对话的有蜜蜂和两种蚂蚁——小蚂蚁和大头蚂蚁，小蚂蚁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理解为什么大林会“什么事也不干，光让别人来供给”，而大头蚂蚁倒显得入世很多，会追问大林“你的钱哪儿来的”以及“怎么赚来的”，更与蜜蜂一起为大林推荐了“富翁岛”。

大林被富贵和懒惰的欲念冲昏了头脑，听不懂那只笑着走开的小蚂蚁箴言般的忠告：

“你得对大家有点儿用处才行。”

正如在故事开篇处，大林做白日梦想当有钱人“吃得好，穿得好，又不用做事情”时同样听不进去的小林的那句劝：

“一个人总得干活。”

读到此处，真不禁为张天翼精巧的回文呼应拍案叫绝。

张天翼笔下的“大槐国”，或许就是童话对现实的镜映——这个社会包罗万象，它尊重劳动，同时也向往富贵，其中不乏本分守中的小蚂蚁，也有精明入世的大头蚂蚁，还有没什么原则一哄而上的乌合之众——蜂群和蚁群众生相。在这里，你可以听见各种声音，不同的选择导向不同的归宿，而你怎么看，怎么听，怎么做，则终究取决于你的内心。

这让人不禁想起了庄生梦蝶，想起了陈维崧将之与“槐蚁”相提并论的“蕉鹿”。蕉鹿之梦如世事，终不过是镜中镜，影中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本周主题书

2019.10.07~2019.10.13

「大林和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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