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名与英雄事

文/ 江河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

这周我们共读的是丁玲的短篇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兵经过霞村，掳走了少女贞贞，既入虎口，贞贞就开始为共党做情报工作。一年后，贞贞带病回村，此时的贞贞已经“不贞”，于是意料之中地受到了村里中老年人的群嘲，各种谣言传得有眉有眼，仿佛比当事人都要清楚。敌人的侮辱可以咬牙挺过，自己人不理解就只能自己默默吞咽苦水。舆论的二次伤害似乎足以让贞贞已经受损伤的心灵雪上加霜，但她却表现出了难得的平静与克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贞贞与来村中养病的女干部（“我”）相遇了。

其实，贞贞在做情报员之前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太好，按一位大妈的原话讲就是“风风雪雪”“浪来浪去”“和夏大宝打得火热”，夏大宝是村底下磨房里的伙计，和贞贞是同学，是贞贞热烈喜欢的男子。在我们今天看来，贞贞最多就是一个活泼，热情，比较主动的女孩子，但在那个时候，她的热情、活泼和主动在村里就会被视为不知检点、不知安分的特质。外向的性格加上日后被日本兵夺去的贞洁，村里难免会产生诸如荡妇羞辱的逻辑，我想大家对此也并不陌生。总之，贞贞做的是英雄的事，却只能担荡妇的名。

是文明就有排异性，而女性的贞洁是维持传统中国血缘秩序最关键的聚能环。当一个人的行为超出集体经验的想象之外，就会被命名为异类，必然要接受被妖魔化的命运。在以约定俗成为价值准则的村落中，人人都是既有秩序的检举官。

然而，丁玲塑造的贞贞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受害者，她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及强烈改变自我命运的渴望，并随着和“我”逐渐亲密的相处中不断被挖掘放大。她和“我”聊天时表现出了相当的好奇心，在知道“我”是南方人后，她说到，“南方的女人都能念过很多很多的书，不像咱们，我愿意跟你学，你教我好么？”，紧接着又谈到日本女人，“日本的女人也都念很多很多书”；潜伏在日本军营里的一年，贞贞学会了日语，（“懂得他们说话很有用处”），一个敏而好学的女性形象呼之欲出。

反讽的是，贞贞在日本军营受难的一年却成为了她看世界的窗口，她看到了有别于从小生长的村落的经验和可能。在婚姻上，她两次反叛了村子对她的设置：被掳走之前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人（父母包办），归来之后，她又拒绝了自己喜欢的人（夏大宝），对后者的拒绝不失为一种象征，来自贞贞对既有秩序的拒绝，对高度同质化人群带来的压迫的恐惧。这样，我们也不难理解贞贞最后的选择，她决定把出路寄托在另一个神话升起的地方：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