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澣濯亲甘旨,却叹京尘误游子——短暂冶游与返乡省亲

  考中进士的晁补之本打算在蔷薇花开的日子回家省亲,可是,同年伙伴们还是相邀一起踏青游春,在京城盘桓一段时日。朝廷也好像并不急于给这些新进士们授官,而听任他们尽情享受一下蟾宫折桂的喜悦。晁补之在《及第后将谒告先归留赠成甫》中说:“还家消息约蔷薇,眼看蔷薇日日稀。不踏龙头游碧落,君恩许伴晚莺归。”所以,及第之后的晁补之,曾经在京城曾有一段短暂的冶游。他有一位同年进士叫廖明略,是一个风流雅士。廖明略在东京与一位姓田的歌妓相熟,有一天早晨,他邀晁补之一同拜访这位田氏姑娘。由于二人来得突然,田氏没有准备,仓促之间,遽然起床,草草打扮了一下就出来见客。晁补之一见,果然姿容艳丽,但碍于廖明略的缘故,只得怏怏而去。归去之后,晁补之写了一首《下水船》,表现了二人有情难诉的异样心情。据说这是晁补之最早留下来的一首词:
  
  上客骊驹系。惊唤银屏睡起。困倚妆台,盈盈正解罗髻。凤钗垂,缭绕金盘玉指。巫山一段云委。
  
  半窥镜、向我横秋水。斜颔花枝交镜里。淡拂铅华,匆匆自整罗绮。敛眉翠。虽有愔愔密意,空作江边解佩。
  
  晁补之考中进士之后,首先写信感谢自己的恩师苏轼。此时的苏轼正由徐州移知湖州,但不久便被关进了御史台的监狱。在信中,晁补之用了很大篇幅批评了汉代主父偃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倒行逆施的行为,并表示自己即便是陷于穷困,也绝不仿效。如今自己虽然考中了进士,但“既愧且俱,不敢为荣”(《及第谢苏公书》),可见晁补之中进士之后虽然兴奋了一阵子,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不再十分张扬。他说自己如今“束书薄游,为苟且之图”。并且认为自己中进士是“分外得之”(指考中进士),原来只是求得粗茶淡饭,能够温饱,却没有想到居然“画虎类狗”,侥幸成功。晁补之在信的最后表示,今后一定“益加检束”,以期不辜负老师的教诲。由此可见,晁补之是十分敬重苏轼,并且愿意遵从苏轼志意的。
  
  这年夏天,晁补之终于可以衣锦还乡、回到济州故里。路上,他难掩心头的兴奋。自己终于可以有俸禄养家糊口,不再过举家食粥的艰难日子。在及第后返回故乡的途中,他写下了《及第东归将赴调寄李成季》一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先辈观涛沧海口,长啸横槎拂牛斗。
  
  野人醉着梦游天,九门历尽惊复还。
  
  嘈嘈广乐犹盈耳,出门依旧重人间。
  
  不知先辈今何往,仙标玉骨天应赏。
  
  千里东归暮景清,桑麻暗地日衔城。
  
  黄金宫阙初回望,青草恩袍偶自荣。
  
  归来澣濯亲甘旨,却叹京尘误游子。
  
  家人饭黍慰辛勤,邻媪壶浆佐欢喜。
  
  君不见冯驩一剑星阑干,短歌慷慨不堪弹。
  
  男儿得意贵颖脱,功名有分劳跻攀。
  
  折腰正为五斗米,得饱约君寻故山。
  
  李成季即李昭玘,是晁补之同年进士和一生好友。在这首诗中,晁补之首先称赞了李昭玘的高标和不俗,其“仙标玉骨”连天帝都十分赏识。接下来写东归途中看到的景色:近看满眼是望不到边际的桑麻;远跳则金城落日,一片辉煌。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刚中进士的晁补之春风得意,马蹄迅疾。他于是停下马来,回头凝望远方着宫阙高耸的汴梁都城,想到自己不久前受到皇帝的夸赞,并且就要青靴绿袍,步入仕途,不禁心中泛起宠荣相加的幸福感。此处的“青草恩袍”是说自己官服的颜色,宋朝刚中进士的士子大都授八品以下官职,元丰以前着青色的官袍,元丰以后改为绿色。晁补之归家之后,家人和邻里都十分高兴。亲人奉上米饭犒劳自己,隔壁的老太太则送来酒浆以表庆贺。面对扑面而来的亲情、乡情,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责怪自己在京师滞留得太久了。诗的最后说自己和李昭玘就像战国时候的冯驩,虽然锥处囊中,但不久就要脱颖而出的。晁补之还和李昭玘相约:虽然现在我们都为五斗米折腰做官,待到解决了温饱之后,我们再回山归隐。

  
  晁补之这次是和廖明略一同东归的。途中,两人一同造访了北京大名府。因为大名府既有晁补之的从叔晁端仁,另外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诗人——黄庭坚。黄庭坚,字鲁直,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著名诗人、词人、书法家,是“苏门四学士”中诗歌成就最高的一位诗人。因为黄庭坚的岳父孙觉和舅父李常都与苏轼有密切的关系,因此黄庭坚也很早就受知于苏轼。黄庭坚于英宗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中进士,时年二十三岁。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他考中学官,任北京国子监教授。因为大名留守文彦博爱其才华,执意相留,所以,黄庭坚先后在北京任职八年。正是在大名府任职期间,他请人带信到徐州,向苏轼表达他愿意投拜门下的心愿。苏轼早就知道黄庭坚的才名,他在《答黄鲁直书》中说:“今者辱书,执礼甚恭,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苏轼一向幽默,因此才对黄庭坚说:烦劳你寄信给我,并且还有如此谦恭的说辞。就像见到一位让人畏惧的大人物一样,干吗这样呢?你不知道,我正想和你结交,还担心你会拒绝我呢。黄庭坚深感苏轼平等待人的真情,所以从内心更加敬佩苏轼。数年之后,苏轼调回京城任职,黄庭坚也有了进京的机会,终于了却拜在苏轼门下的心愿,从而在京师形成了风流一时的“苏门四学士”的文化景观。后来黄庭坚开创了“江西诗派”,并成为开山三宗之一,他的诗歌也取得了足以与苏轼同等的地位。
  
  晁端仁长晁补之一辈,晁补之称之为四叔。对于这位“通易春秋,洞达世务,尤妙于词赋”(《鸡肋集》卷六十七《朝请大夫致仕晁公墓志铭》)的四叔,晁补之特别敬重。晁端仁在晁补之幼时,即看好这位子侄,并曾指导过他作诗。因此,晁补之对他的感情很深。神宗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晁补之两度应进士试落第,随父居新城,心中有很多前途未卜的感慨,当时他就曾寄诗给自己的叔父晁端仁,向他一吐心中块垒:
  
  我初就学首未冠,叔父不以童儿看。
  
  我今生年二十一,叔父晚作东州官。
  
  侧身西望不得见,泪下两脸何汍澜。
  
  青春白日不照贫士屋,使我四壁长年寒。
  
  六年两岁从进士,晚学扬雄识难字。
  
  贷钱乞米出都门,鼓腹吹篪入吴市。
  
  读书击剑老死终,何为古来慷慨无人知。
  
  上有九重之青天,下有百尺之黄泥。
  
  收声藏热等雷火,白杨蔓草秋风悲。
  
  生亦不可料,死亦不可量。
  
  荆山长号刖两足,何如船尾歌沧浪。
  
  我不能钩章抉句攀俊造,又不能赤鸡白狗追年少。
  
  矫首翻肠无一言,归去吴松学渔钓。
  
  主簿卑官何所施,秋来两鬓应生丝。
  
  阿宜已冠无成事,犹忆它年冬至诗。
  
  ——《寄怀寿光主簿四叔父》
  
  四叔早年的指导,让他铭记不忘。然而因为自己侍亲南下,却再难得到叔父教诲。在自己侍亲浙东的日子里,叔父却做官东州,自己只好泪眼张望。但想到自己六年来两赴科场,却都失意而归的情形,又让他四顾茫然,感到彷徨。自己不能攀树折桂实现自己的理想,又不愿意学那些斗鸡走狗的五陵少年,荒嬉日月。于是,他产生了泛舟垂钓的念头。想想叔父两鬓染霜还做主簿这样的小官,自己已经成人但却一事无成,让他一阵阵悲伤感叹。如今考中进士的晁补之借归家之际,赶赴大名府,就是为了看望自己日夜思念的四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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