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艺术与艺术垃圾
垃圾艺术似乎从杜尚开始就成了风尚。这位伟大得一塌糊涂的艺术家居然把自己用过的小便器随便签了个名字就当做艺术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供人欣赏。当然了,杜尚声称这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一件从流水线上成批压制的普通的瓷器,那么似乎就不会有谁表示怀疑。
那么好吧,谁让他是杜尚呢。
不过用生活废品制作艺术品似乎也从杜尚开始就成了艺术的重要流派。从机器上卸下的旧螺丝、废弃的电池或是塑料,甚至连用过的瓦楞纸和生锈的平底锅都可以摇身一变再生成艺术。日本人梶田彩香习惯用打破的鸡蛋壳;而波兰人詹姆斯·迈尔西埃则更匪夷所思地所抽完的烟屁股搞出了名堂;英国的“灰尘男”保罗·哈泽顿则喜欢从自家的吸尘器里掏那些灰尘,然后只用一管胶水就让这些灰尘重新获得了生命,还是艺术的。
所有这些奇思妙想都是艺术家向绿色生活的根本进行展示的结果,人们称这些人的作品为“垃圾艺术”。
但是垃圾艺术和艺术垃圾虽然文字一样,次序一换就差着好几条街。2014年,意大利巴瑞市一家高档展馆丢失了一件刚刚拍卖了数百万美元的展品。展馆保安人员走访调查监控采指纹弄了整整一周,结果发现这件由硬纸板、报纸和撒了一地的面包屑创作而成的天价的艺术品,被清洁工收进了垃圾筒;无独有偶,2011年,德国多特蒙德奥斯特瓦博物馆,《当它开始从天花板上滴下》出自知名艺术大师马丁·基彭伯格,数十块用破木板和圆钉制作的像指路牌一样的作品上滴着零乱的石灰,类似于刚刚粉刷了墙壁之后被丢到角落里的破梯子。一位责任心极强的清洁工用抹布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精心地将这些污渍擦掉。而这些污渍在展出前是上过保险的,最后一共赔付了艺术家69万欧元。一些倒霉艺术家的作品还在精心布置之中就惨遭不幸,1969年,博伊斯先生在自家的墙角精心制作了一件构思数月的作品,遗憾的是这件作品只完成了一半,他花费了数个周期在墙壁上涂的油脂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被勤劳的家政清洁工(又是该死的清洁工)擦了个一干二净。
奇耻大辱啊。那些艺术被轻而易举地处理掉了。
杜尚是个天才,他所有信手拈来的东西都被奉为艺术珍品,杜尚的伟大之处在于打破了艺术和现实生活的界限,以至于后来的艺术家们也想学学杜尚的样子把一些我们司空见惯的东西改造成他们眼中的艺术,包括上面提到的生活垃圾。他们都想成为垃圾艺术家,没想到杜尚是一个模仿不来的神,所有追随者们的循踪觅迹邯郸学步最后都很遗憾地将伟大的垃圾艺术变成了艺术垃圾。
艺术这个词本身就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地需要欣赏角度和欣赏层次,就像一件喂狗的青花瓷器,在狗主人眼里它只是个狗食盆,而在考古学家眼里它就价值连城。艺术和普通大众之间似乎永远有一种代沟,所以,所有的博物馆都配备了讲解员,以便非专业人士对艺术的进一步了解和欣赏。
也由此,很多人简单几笔画的东西似乎并不比齐白石的作品差,但他们的画作只配糊窗户。由此产生的遗憾就是,什么是艺术?是放在神龛上供专家学者们研究探讨的工具还是深入人心的大众美学典范?二人转和芭蕾舞的差距到底是服装、舞蹈、唱词、体裁的区别还是归“艺术”二字才说得清道得明的?咖啡和啤酒的差别仅仅在于口味?
面对艺术,有些垃圾可是卖到天价;有些天价,却又真的只是垃圾。所有艺术大师的作品,你理解不了只是你欣赏水平出了问题而不是作品的问题,所有无名之辈的艺术,在艺术大师眼里也许真的只是垃圾。
垃圾艺术最早是由英国著名艺术评论家劳伦斯·阿洛威命名的,这种艺术的取材和灵感都来自对绿色生活的向往和努力,是环保的艺术表现形式。但是当太多的人加入到这种新潮的似乎代表着最高新水准的艺术中之后,这块绿色之地却鱼目混珠的变得浑浊不堪。这种垃圾艺术似乎是竭力想把艺术这种高尚的表现形式回归到生活本身,但遗憾的是最终还是与生活背道而驰,剥离自然状态的做作。没有哪个天才能在自然之外保持纯朴的原始和本真,那些人为的艺术痕迹势必会在努力贴近生活本身的同时被生活吞噬、同化甚至是异化,从而与艺术的本源目的对峙和分隔。
可见艺术与生活的距离真的不是翻几页世界艺术史就可以填平的。而大诗人白居易每做一首诗都要跑到河边洗衣服的老百姓中去读给他们听,如果读完了他们表示听不懂,诗人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作品丢掉;著名的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与爱人乌雷全球环演的《呼吸》其实就是最彻底的接吻动作,只不过她试图从接吻之中让观众感知“甚至连呼吸都需要彼此依靠”,但这种艺术形式在每一个街道的转角都被无数次的重复着。虽然浅显直白不一定是艺术的唯一表现形式,但艺术终究还是要服务于大众反馈于大众的,带着艺术本身的遒劲度和厚重感又不失与任何文化层面的观众都心有灵犀的沟通和水到渠成的认可,它不是文化与生命的断层也不该存在那种断层,那些离开艺术馆的展位就会被当做垃圾丢掉的东西,无论它被多少人赞叹欣赏过,无论它拍卖出多高的天价,它一定不是艺术,或者说,它一定不是一个好的艺术。
2004年,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清洁工在展厅里看到一个装着旧报纸和破纸板的塑料袋。职责所在,这位清洁工费了弯一下腰的动作毁掉了德国最著名的艺术家古斯塔夫·梅茨格在44年前创作的艺术珍品《重生的自毁艺术首次公展》。这件艺术品冷眼看上去就是一块被破塑料布包着的还没来得及拆封的黑板,而一个零乱的塑料袋就放在这块黑板旁边的地板上。
此事发生后,泰特现代美术馆大张旗鼓地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员工培训工作,培训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如何区分垃圾和艺术。而区分的方法是,艺术品在晚上闭馆之后,会被带有醒目标记的专用遮挡布盖起来。
看看,连职业艺术馆都无法教会别人怎么区分艺术和垃圾。
面对如此窘境,现代艺术家们最需要学习的不是如何创作,而是如何证明自己的作品不是一件垃圾,这实在是个大课题。
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信手取材的艺术形式的鼻祖杜尚的那件被奉为生活艺术经典的小便器,虽然现在还陈列在艺术馆里,但那只是一件复制品,真正由杜尚创作的那个,早已经被杜尚的家人丢到垃圾堆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