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君曾流亡在外乞讨,人家让他吃土,他为何倒头便拜?
春秋时代的带头大哥之晋文公篇(3)
主笔:闲乐生
春秋初年,晋国爆发内乱,晋国公子重耳先是逃亡翟国(赤狄人所建国家,在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富平一带)十二年,后来受到庶兄晋惠公夷吾的逼迫,再次流亡,欲前往东方大国齐国避难。他们离开翟国后,须绕过晋境,经东周王城西北而行,前往梦想之地临淄,这一行何止千里之遥,而且重耳这年已经五十五岁,古代交通又不方便,这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但重耳知道艰辛,却没想到这么艰辛。原来,他们刚刚过了周王城,为重耳掌管盘缠行李的内竖头须(内竖,官名,指未成年的侍卫之臣)就一个人卷款逃跑了(看来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啊),众人没了盘缠,饥困交迫,实在走不下去了,只好借道卫国,想在这儿打点秋风,也好接着上路。
众人一路辛苦终于来到卫都楚丘(今河南滑县八里营乡殿上村卫国都城遗址),已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一个个面黄肌瘦活像逃难的灾民一般,守城门的人见他们如此,便拦住他们,问他们是哪里来的,大臣赵衰说:“车上坐的是晋国公子重耳,要到齐国,请开门借个道儿。”
守关将领本来不相信,可是看到重耳标志性的双瞳眼,还是派人飞马快报了卫文公。自从十二年前卫国被狄人攻破之后,国灭民散,最后只剩五千人迁到黄河南岸,靠了齐桓公的人道主义救援才得以复国;这些年卫文公虽励精图治,埋头苦干,但实在家底不富裕,再加上今年狄族与邢国屡次侵扰,扰的文公苦不堪言,所以变得越来越小气起来。况且,重耳在翟国流亡十余年,母亲也是狄人,算是跟狄人一伙的。所以,不管是在情感方面,还是在经济方面,都不愿意接待这群饿鬼,于是吩咐守门的将领将重耳拒之门外,还说:“卫国新难,社稷幸存,地主家里也没余粮啊,公子还是换别家去蹭饭吧!”
车右魏犨是个暴脾气,他生气地说:“卫毁(卫文公名)如此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
赵衰叹息道:“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还是咽了这口气吧。”
重耳无奈,只好忍饥挨冻在城门口蜷缩着露宿了一夜,然后兜了个大圈儿绕城而行。
卫文公犯了大错误,他实在不应该这么小气,为了一点接待费而得罪重耳,后来重耳当了晋国国君,讨伐楚国时,顺道便把卫国给揍了一通,所以说做人千万不能太势力太贪小便宜,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好,咱们书归正题,且说重耳一行被卫侯拒之门外,只好忍饥挨饿绕道接着走,走了一天终于来到卫北边境的五鹿(今今河南省濮阳县南),眼看已经中午了,骄阳似火,仿佛要把原野上的一切都烤焦了似的,就连风,都凝成了固体,他们有气无力的挪着步子,没有人说一句话,因为他们要节省说话的力气,用来走路。
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在前面一大片广袤的庄稼边,有一群农夫正蹲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午饭,而这一幕,彻底的摧毁了他们的胃神经。
重耳吞了口口水,对舅舅狐偃说:“你去跟他们要点吃的来吧,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这都好几顿了,再没东西吃就要饿昏了。”毕竟重耳这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再怎么说也是个老人,且上半辈子享惯了福,他哪里吃过这种苦。
但狐偃觉得自己身为大官,却去跟人家讨饭,实在不合体统,可他的年纪更大,更受不住罪,无奈只好厚着脸皮走到那群农夫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从是晋国来的……车上坐的那个是我们的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我们远道而来,粮食吃完了,你们,你们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儿啊……”
农夫们从没见过这么有风度的叫花子,不由乐了,好哇,你们这些大官也有今天啊,哼,看我们这次怎么捉弄你们,于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你看我们都是些种田的农夫,吃饱了还要干活呢,哪有多余的分给你们吃啊!”
重耳在旁大窘,一片绯红从脸颊蹿到了丹田,只好讪讪地说:“既然如此,能不能送我们个盛食物的瓦罐?我们好再去找别人。”
农夫说:“倒是怪可怜的,好,那我就行行好吧!”说着他就捧过一块土坷垃来,笑着说:“你们这么穷,干脆吃土好了!”
众农夫大笑。
重耳顿时石化。这是啥意思,难道这位农夫就是传说中的后现代建构主义大师?太高深,太高深了,礼乐求于诸野,此之谓也。
重耳正陷入沉思中,大师们却指着面面相觑的贵人们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暴脾气魏犨可一点都不欣赏他们的幽默感,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土块扔在地上,挥起老拳就要揍人,重耳也回过神来,气的扬起马鞭,想要发泄一下情绪。狐偃却突然一拍天灵盖,从后拉住重耳,捡起地上的土块满脸喜色地说:“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土人以土地授公子,这可是大喜啊!公子应该快快拜受才是。”
看来狐偃真的饿昏头了,明明被这群农夫给调戏了一番,却认为这是大喜的兆头,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可惜附近没有精神病院,否则非送他去检查一下不可。
可是我们的重耳却并不缺乏阿Q精神,他居然郑重其事的下车跪在了土块前,大家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虔诚地对着那土块膜拜起来。
农夫人们一看大笑,笑的只想哭:“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经病……”
重耳当然不是神经病,更加不是饿昏了头,怎么说呢,他这可以算是一种行为艺术,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因为,沙漠里的人需要一滴水,而困境中的人需要一个希望。
而他们的希望,就是这一块土坷垃。
图:绛县晋文公墓前的黄土
你想想看,他们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身体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极限,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精神的力量,理想、信念和希望是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不管这块土坷垃能不能给他们好运,但是他们宁愿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所以,一顿饭也许能暂时解决他们的肚子问题,可是这一个土块却能真正给他们力量和希望,这让他们坚信,不管经历多少苦难,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自己的祖国,成为那片土地的统治者。
从此,重耳将那块土坷垃仔细收藏起来,作为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斯土斯民,这才是一个君主最重要的东西。
十余年后,晋文公重耳成为了天下霸主,攻打卫国时曾占据五鹿半年,后来又归还了晋国。但百余年后,晋国进一步扩张,最终还是兼并了五鹿,使其终成晋国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