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父泣笔
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让古今多少经历死别的人伤心断肠。我父亲的意外离去,也让我“无处话凄凉”。
2006年8月30日,年近八十的老父亲突然去世。
也许外人觉得,快八十的老人寿终,是很平常的自然规律。可是,只要换到自己亲人的份儿上,你就会感觉老人活到百岁不嫌多!何况,我父亲是那种一贯健康,不用家人照顾,还照顾家人的老人。去世前一周,父亲到诊所看病时医生还说:“老人身体棒啊,至少还能享受五年晚年!”
父亲一生辛苦,他早年在大苗山里当教师,四十岁刚过,我母亲就去世。为了抚养我们兄妹三人,他一直独身至终。后来我们兄妹分别在南宁、桂林立足,父亲退休后到南宁来跟我生活。
大半辈子在山里过苦日子的父亲,没料到在城市里并不快乐。高楼大厦里没有他自由行走的空间,外面的人群他因自卑又不敢融入。唯一让他高兴的,是我的孩子出生后,他把一切快乐都寄托在孙子身上。可是,随着孙子长大,上学后陪爷爷玩的时间少了,读中学后回到家要忙做作业,连跟爷爷说话的机会只有在餐桌上。而身为儿子,我时常被纷繁的世事烦扰,老父见我回家脸色凝重,原本指望有人聊几句的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的脸色后问一句:“没什么事情吧?”便不再吱声。每天,他只好孤独地对着电视银屏。偶尔,遇到有中国女排的比赛,他就会高兴一下。现在回想起来,猛然惊觉:父亲没有人交流,看女排比赛是他剩下的唯一乐趣了。
父亲去世的直接原因,更让我时常在梦中因愧疚而惊醒。父亲患高血压,去世前一周他说不舒服,我带他就近到邻街的社区医院门诊就诊,没想到,我一时的大意,就此埋下了祸根。社区门诊条件有限,吊了几天针后,父亲胸闷的症状似乎减轻,其实这只是假象。出事的那天晚上,弟弟一家回来看望父亲,在餐桌上弟弟还叮嘱:“老爸您哪儿不舒服要及时跟我哥说!”当晚,电视又转播一场女排比赛,父亲看得很投入,似乎也很高兴。至下半夜,他突然觉得胸闷得快要窒息,坐起来才能喘过气。此时此刻,他老人家也没意识到凶险,能喘一口气就熬下去,为了不打扰我休息,竟然硬撑到天明才叫醒我。
天亮后,我发现老父已经脸色惨白,呼吸困难。此时,拨打120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老父亲的一句话,让我做出了最愚蠢最不可饶恕的选择:先去那家社区门诊。老父当时说:“是不是先吃早餐再去?”其实他已经快喘不过气,但这时候他仍然想到,要让我吃早餐。而我却非常愚蠢地认为,父亲既然还想吃早餐,应该问题不大……
父亲最后被转送到一家权威的大医院,进行了一周的抢救,仍然回天无力。当我们兄妹面对着全身插满无数针管、已经没有知觉的老父亲,眼前的现实让我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周前还精神矍铄的老人,眼下已是阳冥两隔。从此,我家里少了一个活生生的老父亲,陵园里垒起了一座孤零零的新墓……
伤心欲绝之时,又听医生说,我父亲突患的是心肌梗塞,如果在发病六小时之内送到大医院,做一个已经广泛运用的“支架”手术,完全可以抢救过来,可惜耽误了手术时间。我们也亲眼目睹,父亲被转送到大医院那天,抢救室里同时有两位重症病人,因为送来及时,上午昏迷状态中做的“支架”手术,晚上就清醒过来了……可是,父亲半夜发病没及时叫醒我,天亮后我没及时拨打120,接着错误地选择去诊所,在诊所又被耽误了宝贵的抢救时间……
父亲的意外离去,让我无处诉说,唯有泪千行。夜来幽梦忽还乡,小房里,灯还亮。父亲正坐在电视机前,他一边津津有味地观看中国女排比赛,一边宽慰我说:“你忙吧,我有电视看就不闷了。”话没说完,活生生的老父亲,倏地变成躺在了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针管,任凭我怎么呼唤,他都一动不动了……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站在父亲的坟前,我一遍遍流下悔恨的泪水:父亲在世时,我总认为自己忙,不注意给老父亲多一些关爱,甚至连跟老父亲聊天的时间都少,而老人突然去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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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
作者:潘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