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歪树

有些树，它不是天生就长歪了，从用锄头挖一个坑，把它栽在坑里开始，其实它一直都是笔直地朝上长的，但长着长着，却突然歪了，朝某一个方向偏得厉害，一夜之间就成了一棵歪树。于是，村子里所有的人，包括树主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棵突兀的歪树了。

一棵枝繁叶茂，生命力很强的树，应该完全可以处理好和每一场风的关系，它有义务尽量别让风刮得那么狠劲，别把大家房屋上的瓦片吹跑了、地里的庄稼吹倒了、树上的鸟窝吹落了，这是树的一份义务。但是树可不能试图阻止一场风，让风在你面前无路可走，或者原路返回，那样的话是很不现实的。自然界中同样需要包容和尊重。

同样，一场风可以改变一棵树的成长，它轻轻地来，或呼啸而过，可以让一棵树变得更加挺拔，长势更向上向好，但是，它也完全可以把树刮歪、甚至折断。在树和风的世界里，是没有谁是谁的克星或救星这个定论的，关键的是如何去处理好各自的关系。

因为一场意外的大风，我的门前多了一棵歪树，是一棵长了将近有二十年的落羽水杉。一棵树长到二十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它算是真正饱经风霜了，像一个成年人一样见证过很多事实，经历过很多事情。同时，它还是想继续成长的，大一圈也好，高一寸也好，没有一个生命会觉得成长可以停止下来。我想它在门前都这么久了，有能力应付每一场风吧，但没想到还是败下阵来。

曾经，曾小生（名）一直在鼓动父亲和我，说这棵树可以卖一大笔钱。品质决定价值，因它属于一年四季都不落叶的名贵绿化树，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需要这种树，不论大小高矮，栽在哪里就是一道风景。因此，我们一直在等，等待一个时机出现。并不完全是为钱，我们知道，即便是给再多的钱，我们还是不能富甲一方。更多的是为了树的命运。我甚至在想，一棵树的命运可能连着一个家庭的命运、一个家族的命运、甚至一个村庄的命运。树有朝一日真的进了城，在那扎根了，它肯定会长得更好，开枝散叶了，它能荫庇的人会更多，价值作用会发挥更大。

但是，在已经过了立夏节气，它的根基却动摇了，成了一棵名副其实的歪树，这让我们一下子措手不及。如果是其它的树，歪了就歪了吧，没有人会愿意扶它一把的，大家都会满足这个现状，觉得没有必要了，扶正一棵树还不如重新栽一棵省事呢。但在某些人眼里，这可是一棵很有前途的风景树，在这样那样的潜意识里，它原本就不应该长在这里，该拥有更好的环境和土壤，它更不应该出现这种与身份不相互的长势。满足，其实是一种最好的状态，一棵树也好，一个人也好，怎么才能使自己真正满足？满足于日晒雨淋的现状，满足于现有酸甜苦辣的条件。有时，人和树都很难做到。

同时，在村子里，一棵树突然歪了，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走在树旁边的人，还有那些动物，甚至一只蚂蚁，都会多操一份心，生怕一不留神树就会迎头砸下来，那时的伤害就不那么简单了。另外就是，树一歪，树影就发生了新变化，阳光可以照到的地方，雨水可以浇到的地方，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了，也跟着有了新变化，原先树下面的土地、庄稼、作物都得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这是涉及一茬茬庄稼生根发芽、成长收获的大事情，更是一个很复杂庞大的工程。

我还是叫人过来砍树了，不想自己亲自动手。一棵树被砍倒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它长得真的让人失望了，歪七扭八的，看不到树的意图，那它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物，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它长得很好，可以成器了，把它砍伐了，以其它更加持久、甚至永恒的形式存在。

听到刀斧之声时，我背对着太阳的光芒，也背对着那棵树，“咣咣”的声音从树身上传了出来。我紧了紧身子，热泪盈眶，心里替那棵树默念着，不论如何，你一定要感恩这片有着栽培和涵养之恩的土地。